我是学生
贾平凹有一个有名的说法,叫做“我是农民”,他谈得很真实、很切要,也很准确。
自从贾氏持此说以来,我一直考虑我能说自己是什么呢?我祖辈生活在河北省农村,1958年后我前后在农村劳动了8年以上。我自己身上可能也有农民的某些习性存留,例如出门在外,总是怕误了车船航班;例如特别爱惜粮食,宁可吃坏了肠胃也不愿意抛弃剩饭剩菜。但是我毕竟出生在大城市,成长在大城市,工作在大城市,不好说自己也就是农民,其实说是农民显得质朴,而且对一些事可以少负点责任。
我是市民?不对,我从少年时代就参加革命工作了,我几乎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过过一般市民的日常生活。
有一阵我甚至考虑干脆承认我是干部,我从1949年3月14岁半开始就取得了干部身份,担任过大大小小的职务,甚至在新疆农村“劳动锻炼”期间还当过人民公社的副大队长,至今仍然具有国家干部的身份。说我是干部没有任何问题,虽然现时某些文艺人不太喜欢“干部”这个词,但是我必须老老实实地承认我是干部,我有一种干部的心理和习惯,好处是考虑大局,坏处是好为人师与多管闲事。而且我之当干部不是为了糊口,不是为了升官,不是为了特权,而是为了革命的理想,为了人民,为了解民于倒悬。
我有一位朋友,同行,一次他得到一个机会在有领导同志参加的会议上发言,他征求我对于发言内容的意见,我建议他为青年人讲几句话,他认真考虑了我的建议,过了几个小时后,他极认真地带几分尴尬地对我说,他不想讲这方面的问题,他说:“讲了这个,让他们年轻的上来好顶掉我呀?我不干。”
我欣赏他的诚实,但是他的说法仍然使我吃了一惊,我从来没有朝这方面想过。我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思路,更不可能讲出这种对于一个干部乃至知识分子来说是太厚颜的话语。经过一次次政治运动,经过“文革”,人们变得多么赤裸裸,多么缺乏起码的矜持与高雅了呀。我不敢说我是多么无私多么雷锋,我只想说毕竟我当了那么多年干部,我已经习惯于不是从个人出发考虑问题与表述思想意见。就是说我绝对不敢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拿自私当道理。作为一个当过干部的人,他无法离开事业,离开哪怕只是一个界别一个单位一个地区的利益来考虑来讲述自己个人的私利。在我的少年时代,那种对于党员、干部的严格的要求与教育,毕竟给我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称之为“童子功”。与完全与之无缘的人,或是一个在风气不好的情况下“跑官”的蝇营狗苟者就是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