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的精明与节制
无论人们从浪漫的、性情的乃至“路线斗争”的观点出发对宝钗如何贬抑,宝钗的清醒与明哲保身之高人一筹仍是常常令人叹服。六十二回宝钗对宝玉说:“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两件,乃因人而及物。若非因人,你连这两件还不知道呢……”旁观者清,对于贾府中的种种事端,宝钗是一清二楚的。从这句话中,也留给读者以想象叹息的余地,究竟霜、露以外,还出了些什么怪事纠纷呢?《红楼梦》貌似什么事都写得那么实、那么细,却仍然略去了许多过节,留下了空白。宝钗清楚一切却决不介入,而是要把自己的角门牢牢锁上,用“关门主义”来求得自身的清白与太平——“纵有了事,就赖不着这边的人了”,保持界限,保持距离,乃是自我保护的良方。说是完全不介入吧,却又把一些情况告诉了平儿:“平儿是个明白人……皆因他奶奶不在外头,所以使他明白了。若不出来(指事发),大家乐得丢开手。若犯出来,他心里已有了稿子,自有头绪……”是的,这样,宝钗就既没有闲置自己的聪明与信息灵通,也没有因自己的信息传播而挑起新的事端、伤害或得罪更多的人,更没有卷入陷入什么纷争,而是实际上与平儿这位善搞平衡、颇有人望的人物结盟,实际上充当了平儿的顾问或者老师,实际上在贾府的诸种冲突中起了她所能起的“健康”作用,不起她不能起或不应起的作用。由她告诉平儿,说明此外再无其他主子或半主子掌握情况,在获得信息方面,宝钗是独占鳌头。(为什么?因为她留意?因为她有“线人”、耳目?)在行动方面,她极有限。知之不厌其多,行之不厌其少,高!知止而后有定。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自然就镇定自若,看来在掌握信息方面她是贪婪的,在运用信息方面,她是吝啬的,慎重有加的。在掌握信息方面她处于攻势——否则,既锁上门,又管门外的事做甚?在行动上,她处于守势,以守为攻。不论有意无意,她是在取得人心,用摩登的话来说就是拉选票。也可以说她无意于拉选票,无心为此。无意就更厉害,更高级,无为而无不为。除了平儿她告诉了宝玉,表面上她说因为宝玉“是不管事的”,也因为宝玉问她为什么要锁门,实际上这也是和宝玉的结盟,显示自己的高尚的操守与清明如镜的头脑,也显示自己对宝玉的信任与亲昵。做人做事能达到这个档次,仅用心术、城府是解释不了的。不能否认否定宝钗对众人的善意,对自己的节制,出污泥而不染的清高,息事宁人的处世哲学。当然,即使都像宝钗这样,同样也无力制止贾府的衰败走向。挽救贾府的使命,不是宝钗所应该担负所能完成的,我们无法以此来要求并责备宝钗。但从另一方面想,如果更多的人采取宝钗的这种健全的防守式的生活态度,抵制腐烂,抵制窝里斗,抵制可能有的乘隙而入的谗言,大家都“御敌于国门之外”,都管好自己,每个人的门前雪都扫得清清爽爽,贾府还会那样无可挽回地衰败下去吗?再反过来说,贾府的一些人专喜好腐烂奢华,又喜欢听谗言小汇报,又专门反别人的腐烂、反别人的嚼舌头,专门查别人攻别人——例如艾官向探春汇报检举夏婆,翠墨向夏婆的外孙女小蝉通风检举艾官,例如王夫人听了袭人汇报就信服并酝酿了一套措施,例如邢夫人抓住绣春囊事件将王夫人的军——不是越搞越乱,越搞越没有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