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与黛玉的隔膜与差异
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体会宝玉与黛玉的情感差距。请看宝玉进大观园后“心满意足……倒也十分快意”,写出了四时即景诗。诗中虽有“盈盈烛泪因谁泣”“松影一庭唯见鹤”之类的略显伤感和孤独的句子,但更多地是“自是小鬟娇懒惯”“金笼鹦鹉唤茶汤”“抱衾婢至舒金凤”“公子金貂酒力轻”之类的充满富贵气、纨绔气又有些潇洒游戏的才子气的句子。
再看一看林黛玉的《葬花诗》吧,她悲哀得那样彻底,那样严肃,“独把花枝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她的诗是泣血之作,与那个安富尊荣的怡红快绿的公子哥儿是不同的。公子哥儿不可能深刻地体验她的悲哀。她也无法宽容地对待谅解公子哥儿的富贵气、纨绔气、游戏气。把林黛玉的悲哀仅仅说成是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不善处世等的结果是不够的。林黛玉的悲哀更多地是一种超验的、原生的人的悲哀。“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这脍炙人口的两句诗,传达的是一种普遍的人生无常的慨叹,也是一种陈子昂式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心情的女性化、少女化。“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这两句写得更好,深情,悲哀而又无可奈何!人生的悲哀,不就在这无可奈何四字上吗?不但诸种人事难如人意,甚至春天的来去,自我的生命的来去,也是至也无言无闻,去也无言无闻,人不过是沧海一粟,六合中一芥子,夫何言哉!
单纯从诗的角度,《葬花》平平。与林黛玉的一生遭遇联系起来读,就令人泪下了。《葬花》之诗,绛珠之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