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脚镣声,方志敏在两个宪兵的帮助下走下了囚车。看守所长凌风梧抬头望去,只见方志敏那蓬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非常有神。那双正在默默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里既没有阶下囚的惊恐不安,也没有犯人眼中常有的那种讨好和乞怜的眼神。方志敏就那样平静地看了凌风梧几眼,然后把眼神从他的脸上移开,朝绿树丛中的看守所投去。和南昌看守所门前萧杀的气氛截然不同,在弋阳县城西北一座气派不凡的大宅子里,正在上演着一场精彩的好戏。庭院里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不久前发生在县城外的那场劫囚车的事情也被大家抛在了脑后。就连趁乱侥幸捡了条命跑回来的副秘书长和那个倒霉的警察局长,这会儿也全都跟没事人一样,坐在那里抽烟品茶,摇头晃脑地看起戏来。
台上演的是弋阳腔的经典戏目《铁树传》。戏台下,一个身着笔挺的藏蓝色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枚国民党青天白日党徽的中年人正和许多缙绅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台上的演出。他的身边有个军装笔挺的上校军官更是看得聚精会神,手里端着盖碗茶,碗盖子早就掀开放在桌子上了,可他好半天都没顾上喝,泥塑木雕般地瞪着眼睛盯着台上。
《铁树传》是这一带流行的弋阳腔中最热闹好看的神仙戏,讲的是道教里的神仙许真人经过苦修终成正果的故事。随着剧情的发展,戏台上得道之后的许真人正在施展法术,大战幻化成美女的千年狐妖,刀来剑往煞是好看。那个演狐妖的名旦金彩云真是出彩儿,她先是千娇百媚地诱惑许真人,一计不成又变脸拔刀,生死相搏,把一个妖媚阴狠的千年女妖演到了极致。精彩的表演赢得了台下一阵阵喝彩。
花红热闹的《铁树传》终于落下了帷幕,新的剧目又接着上演了。军官这才醒过神儿来,他喝了一口已经变凉了的盖碗茶,对身边那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笑道:“潇然兄,真要感谢你呀!这个金彩云曾经在最红的时候离开弋阳,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好几年,谁也不清楚她的下落。米某多年未能找到,没想到你今天能请到她,可真有本事呀……”
那个被称作“潇然兄”的人叫张潇然,是国民党弋阳县的县长。他眼睛里闪动着愉快的光,微微一笑回答说:“我怎么敢在您这个南昌行营军法处处长面前谈本事呢?横行闽浙赣三省的方志敏被俘虏了,这对我们县也是一件大好事儿啊。我就想借花献佛庆祝一下,也好找个机会叫老兄一起高兴高兴。没想这戏对了您的胃口,真是侥幸得很啊!”
那个军官笑着反问道:“听这话,潇然兄对方志敏的兴趣,比我对弋阳腔要浓呀?”
张潇然正色道:“谁让他也是咱们弋阳人呢?我身为这里的父母官,一想到本县出了这么个土匪,嗓子眼里就跟扎了根鱼刺似的,别提多不舒服了。这多年的鱼刺总算是拔了啊……”
在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县党部书记长接口说道:“米处长您有所不知,咱们张县长把弋阳治理得好,在咱们整个江西那可都是响当当的!标准的抚琴而治啊!就是这方志敏,可一直是县长的一块心病啊。”
被叫做米处长的军官正是南昌行营的军法处长米占山,他也是弋阳本地人。他听了县党部书记长的话凑趣地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顺嘴说道:“这回方志敏被捕,潇然兄应该没有什么心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