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英雄爱江山不爱美人,但凡爱美人甚于江山者,不是被嗤为昏君,便是不配杀伐果敢的英雄之名。我却不以为然。勇者上,智者上上,他们凡事大义与大利在前,谋划而策动,心中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与野心。他们显得冰冷、虚幻,让人心寒又心痛。女人走不进他们的内心,若女人能令他们在意,必然是因为女人成了他们征服天下的武器。
何谓英雄?是有胆有识,有智有谋,还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千百年来,无人能说得清道得明。称为英雄的男人,不是征服了江山就是征服了亿万将士的心,没有一个男人是因为征服女人而被称为英雄的。而今,再一次回想那些存活于历史之中鲜明的事迹,红颜转瞬枯骨,恩爱旦夕幻灭,我们追逐与信仰的,不过是漂流于九天之上神秘残缺的传说,不为人信,也不值得人信。
都说红尘情爱太缥缈,身处英雄逐鹿的乱世,只能求生不能求爱。然也?非也?
十六岁的这一晚,我在宴上奏歌,一群达官贵人衣着光鲜,神情颓靡,眉宇之间掩饰不住荒淫与轻浮,而荒淫的背后,是被优待的岁月倾轧殆尽的荒凉。他们是国之栋梁、天之骄子,但他们却忘了,他们的前半生也曾如朱门前的乞儿,跪地匍匐,挨饿受冻,忍受天高地别的耻笑与践踏。也许只是为了一口饭,也许是为了遥远虚幻的功名,走出家乡,走上征途,战场的征途,人生的征途……而后的而后,杀伐,权谋,躲在看不见的黑夜的深处,窥视朗朗乾坤下的一颗赤子之心,终迷失了自己。
一将功成万骨枯。所以岁月很公平,给予了你便也剥夺了你,令你在不知不觉中奉献所有,包括一颗无所适从的心。今天的战友有可能成为明天的敌人,同样地,今天的胜者终有一日成为明天的囚徒。没有谁赢得过谁,何必妄自菲薄,纸醉金迷?
我怀抱着凤琴,安静地坐在大殿一隅,唱着不知唱过多少遍的故曲。这是一场盛宴,据说赴宴者均是各地位高权重的将臣,或冠冕袍服,或金盔铁甲,堂上堂下,看似辉煌,实则肃然。赴宴之前,齐叔郑重地对我说:“今日这场宴,你要慎重待之,切勿掉以轻心。若席间有人为难你,不可惊慌,更不可贸然得罪,自保方为处世之道。”
齐叔从未用这样严肃的口吻与我说话,我点点头,铭记于心。并非第一次应对这种云波诡谲的场面,殿上觥筹交错,眉飞色舞者有之,酣畅痛饮者有之,拍手和歌者有之,我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我只是一名小小的歌姬,纵有美名,也不可能动摇了谁,妨碍了谁,只要安分守己,便可以全身而退。这是我十年来恪守的处世之道,诚如班主所言,进退有度,谦卑有礼,足可自保。欲望像一面镜子,照进了人心,却照不进眼中无底的深渊,仿似夜幕之下的苍穹,无边的黑暗与孤寂。我闭上眼,拨弦清唱:“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萍中,罾何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