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蛇》第四章 圆广(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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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心两年之后得了病。杨夫人说:“你玉心姨妈的苦,你们都不知道,偏偏她又是个用心太过的,怎么能不生病?!一般的养一养也就好了,可她这病,怕是不大好呢。”

玄溟就天天在玉心房里侍候着。玄溟是那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人,一般人面前,常常摆出小姐的款儿,可见了自己真心喜欢敬重的,就是做牛做马也愿意。玄溟一生中最服气的就是这位神秘的姨妈,之所以说她神秘,是因为直到那时玄溟还完全不知道她的来历:她从哪儿来?父母是谁?为何不嫁?为什么总是心事重重的不快乐?

玄溟自然想让玉心快乐,使尽了所有的法子,一律无效。这天下午,掐算着玉心也该起了,就特意装了两色精致点心送了去。却见那紫色绣云头的帐幔,遮挡得严严的。问清了只有玄溟一个,玉心才命她进去。

玄溟一走进帐幔就呆了:玉心一身缟素,正在装一盏紫罗兰色的灯,见了她,也不似平时亲热,只款款地说:“姑娘来了?快坐下,外面热不热?”又命丫头应儿:“还不快给十七姑娘倒茶?”玄溟平时并没有别的嗜好,却在品茶方面,最是挑剔,连茶具也一应是最精致最讲究的,玉心深知这个,故叫应儿端了自己平时用的白底青翡翠茶盅,沏了最好的碧罗春,但是当时玄溟却顾不上喝茶了。玄溟的一双眼睛,完全叫那盏美丽的灯捉了去。

在九岁的玄溟眼里,那盏灯不是人间的产物。那是上苍奢豪的馈赠,那一片片精美的水晶,师法造化,浑然天成,在散落的时候,就像是秋风抖落了一地花雨,玄溟惊得说不出话来。

玉心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玄溟目瞪口呆。玉心轻言曼语地说:“幺姑娘,我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怕是就要去了,心里只是舍不得你。你当我是谁?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从小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颇识得几个字。真想把我这一辈子写成一本书,可现在已然是灯枯油尽,没有指望了。今儿个,我就拣几个好听的故事,讲给你听听。姑娘家,万不可移了性情,不爱听呢,就当是一阵风儿吹过去,爱听呢,就只当是笑话听听。”玉心握了玄溟的手,问:“姑娘可曾听说过长毛的事?”玄溟怔了,点了一下头,从小就听过母亲讲长毛,姊妹们若有谁不听话,母亲便一律拿长毛来吓唬她,只知道长毛也叫太平军,和朝廷一直打仗。旁的便一概不知了。玉心莞尔一笑,指着那盏灯说:“姑娘看这盏灯可说得过去?”玄溟说:“姨妈说哪里话?我虽然年幼不知事,宫里也去过几回了,说出来真是罪过——就是圣上的宫灯,也不及它万一,玄溟孤陋寡闻,实实的天上人间,难得这等珍宝!”玉心听罢又是一笑:“这便是长毛宫里的灯,我在长毛宫里整整待了三年,这是唯一的纪念了。我没有后代,和姑娘有缘,只把你视同己出,现在有一事相托。”玄溟已是惊得只有点头的份儿:“姨妈有什么事尽管说。”玉心盯着玄溟看了半晌:“你把它交给西覃山金阕寺的法严大师,你替姨妈还了这个心愿,姨妈在阴间保佑你,一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但是后来的历史证明,玄溟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她把那盏灯留了下来。她究竟是通过努力没有找到法严大师,还是根本就没有想去找,不得而知。她只是在每天的黄昏增加了一次穿灯的游戏,那一个个严密的密码数字编织成的程序,都是玉心姨妈在她的耳边说的。她这一生坎坷颇多,连亲生儿子也死于战乱,不知是不是与她违背诺言有关,老年的玄溟反省到了这一点,因此把这一切通通告诉了外孙女,希望外孙女羽蛇能够分担自己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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