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蛇》第三章 阴爻(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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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在金乌生日那一天送她一件礼物。我知道金乌最喜欢什么。

我手上的这件东西是我最心爱的,它属于一个遥远的时代。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外祖母玄溟照例在做古老灯具的拆装游戏。我悄悄地醒来,从睫毛的缝隙里看着那盏灯。那海棠花一般的锦绣灯盏照亮了我的前额,那是紫罗兰色的水晶,我甚至能看清水晶里的斑点。那一定是水的精髓,是水晶体内不可名状的芬芳,那是迷宫,我甚至觉得那里面漂浮着无数个灵魂,正在挣脱着金或银的珠胎,转世投生。

我在一瞬间就断定了它的价值。

就在这时飘来了茶香。外婆走出去了。我知道,接下来她要在那盏灯下喝茶。在花灯下茶水会慢慢凉去。我觉得,那像是一个仪式,一个只有外婆才知道的仪式,古老而神秘。

等她回来,我已经把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我悄悄地拿走了一块水晶,一片紫罗兰的花瓣。我拿走它完全是出于好奇,我认为在那一大片繁茂的紫罗兰花里,一片小小的花瓣微不足道。我完全没有想到恰恰因为这一片小花瓣,外婆便再也无法结起那盏灯。外婆的灯是结构精密的电脑,哪怕失之毫厘,程序都要出问题。

假如当时外婆能够温和一点,冷静一点,私人化一点,我也许会有别的选择。但是外婆像对待一切事情那样立即就暴跳如雷,外婆的小脚一颠老高,像安了弹簧似的。像惯常那样,我一到这种时候就觉得周围变得不真实了,唯一真实的是外婆脚上那两粒跳起跳落的菱形绿玉。那暧昧不明的绿色把我弄得昏昏沉沉。就在外婆推开门,向着父母的卧室大吼大叫的时候,我飞快地把“罪证”扔向了窗外。

那个夜晚很有些戏剧性,父母衣衫不整地冲进房间,疯了似的把我从床上拽下来,我还头一次看到父亲如此严厉,父亲说:“外婆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你拿了?”父亲说:“是我的女儿,就应当是诚实的人。”我刚想张嘴,母亲哭叽叽的声音又响起来,没有任何一种音响能够模拟母亲那种声音,那种声音可以穿透头颅直接侵入人的脑髓,我觉得任何人在这种声音面前都只有投降。母亲哭叽叽地说:“这个死丫头,真是搅家精呀,可怜我做了一天的牛马,大半夜的还不饶我睡个整觉呀,我前世作了什么孽呀?可怜哟,造孽哟……”在这种声音的逼迫下,父亲照例受不了了,父亲受不了的结果就是我要皮肉受苦。这一切早已成了恶性循环,但我每一次的痛苦仍然是那么新鲜,那么尖锐,我心里的伤口一直在流着血,从来没有真正痊愈过。

尽管我已经在身体上做了充分的准备,但还是没有抗住父亲的第一下拳头。我一下子站不住,倒在床栏上,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回已经不再是哼哼唧唧的了,而是突然变得冷酷异常。母亲说:“你看这死丫头多会装,爸爸并没有使多大劲,你是爸爸心爱的女儿,他怎么舍得打你呀?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演戏了,长大了还了得了?你不把全世界的人都给骗了?”

我觉得母亲的话就像一柄金属的锤子,把我的心都给砸瘪了。我只会哭,可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的语言能力太差,我不知道上帝让人学会语言首先就是为了给自己辩解的。我什么也不会辩解,但是我哭着哭着,耳边有个什么却在狞笑起来:“你们打吧,骂吧,我已经把你们的宝贝扔了,我不会还给你们的。”

那耳语声响了好久了。它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刻给我力量,不管这力量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它都是我唯一敬畏的神祇。

后来外婆只好找了一块玻璃做代用品,把那盏灯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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