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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可以穿越时空,看见三十年前的陕北延安。当时的延安就像一幅迷人的宋代工笔画。它坐落在两条小河汇合处的一个山口,陡峭悬崖耸立两旁,西边修着枪眼的城墙沿着陡坡爬上山脊,山上有个小小的瞭望塔,城市坐落在山谷中,东边的城墙修到河边,河对岸是山,山上是残破的庙宇和宝塔。
那条河自然就是著名的延河。但是延河水并不清澈,似乎里面浸满了黄土高原的黄土,有几个妇女在河边洗衣裳。
那道长长的城墙建于宋代,当时延安正是大宋抗击“北狄”的前哨。
那座著名的军政大学就修建在寺庙里,墙壁上画着漫画,那些面目可憎的自然都是日本人。
在一九四三年的春天,有一个年轻女人骑着一头骆驼来到这里,那头骆驼头上戴着朱红色的垂花,就像是护送新嫁娘的骆驼,但是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年轻女人。女人披着一件红披风,马裤马靴,那红披风飘飘闪闪如同山丹丹花一样鲜艳。当然,那女人就是金乌的母亲沈梦棠,是金乌终生寻找的母亲。但是在当时,她不过还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姑娘。她二十一岁参加新四军,一直做情报工作,是真正的“间谍”(看来金乌的绰号“间谍”绝对是有渊源的)。皖南事变后,她败露了。几经周折,她才走上革命圣地之路。她当然做梦也没想到,等着她的,是一场波澜壮阔的戏剧,因为演得太投入,她几乎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但是在那个春天她充满快乐和感动。
似乎是为了欢迎她,那天晚上恰好在公学的礼堂里有专场演出。平时的周末舞会取消了,每人交了两角“边币”,两百边币搞了一次很像样的露天宴会。梦棠生平头一次吃到了新鲜的羔羊肉,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在最新鲜的那一天,沈梦棠发现了一位军政大学年轻的毕业生,他一身戎装,神情坚毅,在那一群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很是扎眼。
当天晚上,她被安排在一眼破旧却素洁的窑洞里,有个瘦瘦的姑娘已经为她烧好了洗澡水。那个瘦姑娘就是罗冰。沈梦棠和罗冰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当天晚上就一直聊到鸡鸣时分。梦棠喜欢罗冰的爽直侠义,罗冰喜欢梦棠的聪颖妩媚。从罗冰嘴里梦棠第一次听到了“抢救运动”这个词,罗冰说,这个叫做“抢救运动”的审干运动,在一九四二年,也就是去年秋天掀起了一次高潮,现在,第二次高潮马上就要开始了。
从白区来的梦棠完全没有什么关于“高潮”的概念,梦棠更关心新朋友罗冰的一切。罗冰率直地承认已经有了男朋友,抗大刚刚毕业,过几天就要上前线。自己则已经毕业两年,现正在陕北公学教书。罗冰在谈到男朋友的时候才露出一种年轻女孩子的神情,梦棠看了那神情就感动起来:“你舍得他上前线?”“那有什么舍不得?”罗冰咬着嘴唇笑,“到了这里,就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革命了。”
梦棠第二天就见到了罗冰的男朋友——正是那个神情坚毅的抗大学生。梦棠见到他就想,坏了,她要和新结识的女朋友爱上同一个人了。
但是梦棠并没有什么负疚感。她从小受的是西化教育。她的父亲沈玄湔青年时代便赴法留学,母亲是大清帝国驻法公使的女儿,曾经做过大舞蹈家邓肯的入室弟子。母亲是中国现代舞的泰斗,她自然耳濡目染地受一些影响,不但舞跳得好,英文法文讲得好,还会弹钢琴。但是舞蹈钢琴对于她来说都不足以托付终生。按照母亲的话来说,她的脑后有“反骨”,她从小就喜欢冒险,越危险的事越能激发她的聪明才智。和她的七个哥哥姐姐完全不同,她选择了革命。其实也就等于选择了一种终生的冒险生涯。在白区,她的谍报工作做得得心应手,几次受到嘉奖。每当她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完成一项任务后,她都能感觉到一种充分的满足。
因为身份与环境的转变,她初到延安时的确充满了新鲜感。但是三个月之后,她唯一感兴趣的只剩下了罗冰的男朋友乌进,乌进后来真的成了她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