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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溟的儿子天成后来死了,死在战乱的年代,得的是斑疹伤寒。死时正值英年,不过才二十二岁,大学刚刚毕业。玄溟坚持说当时如果不是为了照顾若木没顾上儿子,天成是绝对不会死的,这是母女之间永远的龉龃。若木从母亲的经历中意识到儿子的重要性,若木下决心要生一个儿子。若木的理想在她四十岁的时候终于实现了。她生了个儿子。尽管这个小人儿长得很丑,很弱小,不足月,但他仍然是儿子。是可以传宗接代的,是可以继承香火的。天哪,她终于有儿子了。
大学毕业的若木只工作了四年,生过二女儿箫之后,玄溟就说,不要上班了,陆尘当了副教授,可以养家。那时玄溟的老伴鹤寿已经过世,玄溟就一门心思地帮女儿持家,可是女儿若木对待母亲像对待一切人那样充满猜忌,若木从不让玄溟管钱,但她又从不愿意自己去买菜,于是母女俩便养成了一个“报账”的习惯,若木不愧是学管理的,就是一分钱的账对不上,也决不甘休。于是出身大家掌管过豪门的玄溟便常常无法忍受这种屈辱。玄溟常常在忍无可忍的时候破口大骂。羽便是在那样的时候慢慢知道了家族的故事。羽知道了她曾经有个舅舅,是外婆心爱的儿子,但是外婆在逃难的时候为了照顾母亲,把心爱的儿子丢了。外婆把这个故事重复了一千遍,直到所有的人都由同情变成厌烦了。外婆在骂过之后照样颠着小脚挎着篮子去买菜,然后回来一样样精心地做好,摆上桌子,叫大家来吃。但是任何现成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在陆家还算丰盛的餐桌上,付出的代价便是要听玄溟的唠叨。而在那时,当着陆尘的面,若木是绝不吭气的,只是低着头默默扒饭,一副受气的小媳妇的样子。陆尘心里的天平自然要有倾斜。久而久之,陆尘和玄溟甚至像仇人一样互不理睬了。
直到有一种新的凝聚力出现在这个争吵不休的家庭里。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孩诞生了。玄溟立即叫若木写信给过去老佣人彭妈的女儿香芹,还有若木的贴身丫头梳儿,绫和箫都是她们从小带大的,现在有了接香火的男孩,人手当然不够。她们两个只要来一个,就能解决问题。另外玄溟坚决地主张这个男孩要姓秦,就算过继给死去的天成做儿子,那么就是她玄溟嫡亲的孙子了!陆尘当然不同意。他陆家也是几代单传,好好儿的,怎么就要把亲生儿子过继给秦家呢?!
但是现在,正在为孩子姓陆还是姓秦争论不休的时候,这个孩子没了,夭折了。这个孩子是窒息而死。
那天晚上,陆家的天塌下来了。那个小小的蚕茧似的摇篮里,那个满脸皱纹的瘦孩子再也哭不出声了。他无声无息地躺着,脸和皮肤都呈现出青紫。
“是她!是三丫头干的!”在最初的惊天动地地哭号过去之后,若木撩开被眼泪粘在一起的湿漉漉的头发,咬牙切齿。
陆尘面如灰土。他好像看见一双奇亮的精灵般的眼睛就潜伏在黑暗之中,一闪,就迅疾地消失了。那是他的小女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