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火》58

梅姐姐临行前说了许多值得铭记的话。那是个烈日炎炎的中午,我收拾东西时发现了一个浅灰色印着“奔马”图案的小本,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诗,而且都是当年天安门广场的那些诗。笔迹明显是两个人的,一个是哥哥的,再一个是挺拔秀劲,大概是梅姐姐的。

当年哥哥曾在天安门广场拍了许多照片,他自诩具有珍贵历史意义的,都被爸爸妈妈翻出来烧了。不知这小本以什么方式珍藏着竟保留至今。我记得上面留着梅姐姐的泪痕。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她哭,她流泪的时候眼里炯炯的光却没有熄灭。那时的天空真像是要塌了,可并没塌。天空还是永恒地存在,而天空下的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我莫名其妙地冲动起来,跑去找她。她在白家庄那里有间房,和父母分开住。她的房间很素净,几乎全是书。唯一的装饰,恐怕就是书架旁那盆铁树了,这是她去年到南方作经济考察带回来的,当时还送给我家一盆,小一些,不久就死了。她的这棵却长得很漂亮。

她正做饭,蛋炒饭和一碟青菜,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见我来了,又开了油焖笋和鲭鱼两听罐头,加了个番茄肉丝汤。

“你开罐头的技术可真够高的。”我惊奇地看着她娴熟运用罐头刀的那只手。

她爽然一笑:“是吗?这是因为别人总想着中国罐头难开,可我呢,总想着我开的就是中国罐头!”

她的话常常绵里藏针,可那一种明眸皓齿的样子却令人感到神清气爽。这大概正是她的魅力所在。

她把饭菜摆上桌,给我斟了杯果酒,自己来了一杯白的。

“梅姐姐,你为什么不结了婚再走?”我想象着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奔波的样子。

“菁菁还是小孩子。”她莞尔一笑,“结不结婚不是一样?那么个小纸片片有什么用?世界上根本没有固定的契约……熊不这么认为吗?”

“当然哥哥也这么认为。可是……可是我觉得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已经三十三了……他有时候很爱发脾气,我是说……他的生活不正常。”

“都不正常。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办法?赶个末班车吧。对三十多岁的人来说,事业比家庭更要紧。”她舀了碗汤喝。我不吭气。

“菁菁你是觉得我自私吧?你不懂。对于我们来说,失去的实在太多了。现在好不容易赶上这个时候,储备的力量一下子爆发出来,人生有几个三十多!熊有他的活法儿,我不干涉,可我也有自己的活法儿!”

饭后,她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着。我把那个印着奔马的小本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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