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火》48

“又是知识分子的酸腔儿!什么叫投机?社会越进步,观念意识越现代,人类面临的各种选择契机就越多!这种人生选择谁也逃避不了!萨特说过:‘人的终身欲望是想亲耳聆听自己的追悼词’,这样他最终能知道他是什么,但是知道和是这两个词是不相容的,所以这又是个悖论。我看人生只有两件事是真实的,一个是:选择,一个是:死亡。”

我承认唐放有一种特殊的本事,他极善于融会贯通各个名人大家的理论,然后使之变成自己的。

“你不是对我的《论艺术》颇有微词吗?可它发表了,得到社会承认了,我的私人劳动已经转化成社会劳动了,”他一点儿也不想掩饰得意之情,“你倒是发表一篇给我看看?哈哈哈,你们哪,准定是摆出一副假清高的样子指责我太功利,可你们自己呢?只能跟在老师屁股后头背背标准答案,就像屎壳郎跟着屁哄哄!”

这一下子可把我们惹恼了,一起嚷起来,小雪点着他的鼻尖儿:“骂人也不想想,倒把自己给骂了!哼!”唐放笑嘻嘻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他大概是很喜欢这样的游戏,我轻蔑地瞥他一眼。

“我倒想请教唐老师对创造二字怎么理解。”

“别把‘创造’看得那么神乎其神,创造也不是凭空来的!比方说,《梁祝》的主旋律就直接取材于《楼台会》,《北风吹》像不像《小白菜》?还有像现在的红歌星苏小明、李谷一什么的,她们那种唱法不过是对爵士乐的一种分解和综合。给创造下个定义:创造就是对记忆中之原有表象进行分解和综合。分解得越精细,综合得越和谐,就越成功!托尔斯泰说过:‘为了创造人物的肖像,就需要把不同人身上的不同特征糅在一起,反复搅拌,在一个钵子里捣成碎粉,像化学中分解元素那样……’”

“好不好别说谁谁说过,只说你自己怎么说就行了,我要听的是唐放的看法,不是托尔斯泰的。”

“好了好了,未来的作家和现在的评论家请别争了。”小雪做了个停战的手势,然后掀开被子,剔花的睡袍下面露出一双雪白玲珑的脚,“你们听见了吗?”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下了床,慢慢走向窗子。唐放刷地一下拉开窗帘。

“你们听,”她的耳朵像小狐狸似的立起来,“每天晚上都是这时候……”

我们静静地听,但什么也没听见。

“什么?”

“海妖的歌声,听……”她仿佛随着什么声音低唱起来,那是一种不优美却很古怪的单音节,有些像杜鹃的腹语术,很难判断声音的方位,很有欺骗性。我心里忽然一动:难道她的左嗓子和这种单音节的歌声有关系?这歌声实在像是一个人走得很乏、很孤独的时候,唱了一支走调儿的歌,却又不难听。“4”和“7”两个音符重复地出现,主题也非常简单,仿佛只有两句,只不过用不同音部在重复地歌唱,那音部是递增的,像是在无限升高,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变调,使结尾又很平滑地过渡到开头,就像是用一种特殊的卡农技巧构成的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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