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遗梦》如来(9)

7

张恕是在一个大风之夜来到敦煌的。当时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住处。他银子紧张住不起旅馆,经当地人指点,来到三危山脚下的一个招待所,这里只有两排简陋的平房。管理员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冷漠地接待了他。他提着行李袋走进房间,连凉水也没了。他向老头要了半个玉米,啃了几口,还没有吃完便睡着了。

熟睡一夜,第二天才在那水银脱落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尊容:那副样子活像从沙暴中逃离的困兽,于是心里奇怪老头昨晚为什么没把自己当成鬼。

后来他去看了几个开放窟,也和肖星星一样看了佛本生的故事,但却完全没有她那么激烈的反应。来前他还听说此地有个叫做陈清的民间故事专家,他很想见此人一面。或许,会从他那里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呢?后来,他注意到73窟那幅失窃的壁画。

吃晚饭的时候张恕闷闷不乐地向管理员老头要了一杯廉价的烧酒。老头倒谈锋很健,告诉他73窟那幅《吉祥天女沐浴图》他是见过的,是唐代著名画家尉迟乙僧所绘,被窃却是近期的事。前些时73窟已经关闭,现在突然重新开放,不知为了什么。

那天的夜似乎格外静寂。那静寂吞没了一切,连黑暗也吞没了。

当张恕微醺着倒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时,他听到有人敲门。

的确是敲门声。他乘着酒兴忽然想起《聊斋》里夜间侵扰的狐仙,或许是个二八姝丽呢。实在是找不出任何地方比这荒僻的所在更适合鬼狐出没了。

他打开门。一个奇形怪状的和尚站在眼前。穿一件绛色土布直裰,长得无形无状无棱无角,该凸起的地方残酷地凹进去,该凹进的地方却又奢侈地凸出来。而这凹凸似乎又是会变化的,像一个没装满的面粉袋,踢一脚,便会改变形状。

“你是……张恕先生?”他的嗓子直直的,仿佛随时准备吼两嗓秦腔。

“长老是谁?”

“我是三危山寺院的住持,叫大叶吉斯。”

“长老不是汉人?”

“我是裕固族人。”他合掌颔首,微微一笑,“这搭很久无人居住了,不知张先生为什么非要住在这搭?”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