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灰色
1
现在是二零零四年冬天。
西伯利亚寒流又一次袭击了西北地区。狂风肆虐一昼夜之后,雪下得铺天盖地。漫漫隆冬笼罩着砂城。
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地处戈壁滩的砂城是一个风吹石头走的地方,但它在雪后的冬夜却显得妖娆妩媚。高楼大厦有彩色的霓虹灯在闪烁,街道边昏黄的路灯若明若暗,雪光将缓缓穿行的流动的车灯辉映得幽深而迷离,像在夏日里星空下萦绕的萤火虫,吟哦着,飘移着,用一束束蓝幽幽的炫光搅动起城市的夜的喧嚣。
第二人民医院外科大楼八楼手术室,一片灯火通明,不时传来各种器械在白色瓷盘里尖利的撞击声,打破了冬夜应有的宁静。
这是外科今天安排的最后一台手术。躺在手术台上的是刚借调到外科的小护士麦子的母亲,也正是为了抢救母亲她才要求从内科临时借调到外科的。但是,心神不定的她却没有办法专注于此刻的手术。
躺在手术台上的是麦子唯一的亲人,她们一起经历过无数的风雨。现在母亲挣扎在死亡边缘,她的心也在挣扎。她尤其不愿看到锋利的手术刀在母亲身上的切割,然后在切口下寻找骨折后的碎片,医生再把它们重新拼接起来,接着是伤口的缝合。母亲一定很痛。虽然她已经昏迷,又注射了麻醉剂,麦子还是能真切地感受到母亲的痛。那些在母亲身上切割或翻找的器械是那样的莽撞,好像躺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仍然活着的人的躯体,而是一堆破烂,可以随意翻翻捡捡、缝缝补补。麦子不能容忍自己亲眼目睹这一幕,那些器械就像一下一下戳到了她的心上。有几次她甚至拒绝听从医生的指令将另外的手术刀、止血钳和镊子递过去。她盼着掌握了生杀大权的主治医生能对母亲手下留情。
病人的伤势实在太重,主治大夫因为紧张已经汗流浃背。他好一会儿等不到需要的器械从护士那里递过来,就狠狠地瞪了站在旁边的显得迟钝的麦子一眼。最后他只好让另一名护士接替麦子的工作。
此时,麦子不安地在手术室外面的过道里走来走去。她不知道母亲能不能够脱离危险,只好用这种机械的走动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手术进行了八个多小时。晚上九点钟,病人终于被推出手术室,送进了作为抢救室的观察病房。那间病房紧挨着医生值班室。
颅骨粉碎性骨折修复术难度极高,加之病人另有多处骨折,她的血压和心律等生理表征指数曾一度下降到最低极限。八个多小时的抢救过程险象环生。那是一场与死神的赛跑。现在病人和医护人员都坚持过来了,手术比较成功,大家长长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