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罗扬进家门时不到六点,这是近几年来他回家最早的一次。
家里静悄悄的。房子是四室两厅,由于没有人,显得太大,太空,太缺乏生气。罗扬脱掉大衣,站在有些空旷的家里,却突然发现不知道怎样安顿自己。回到家反而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顿自己,这感觉让他心慌意乱。怎么那么静啊!音响呢?DVD呢?电视呢?在大房子里它们是那样渺小,渺小得他对它们视而不见,因此它们从商场搬回来便基本保持着沉默,成了俗不可耐的摆设。只有连接各房间的过道里有一棵盆栽橡皮树显得生动、厚实而可靠。罗扬在橡皮树前站住了,他静静地看那些生动、厚实而又郁郁葱葱的硕大的叶片,一团一团的墨绿色让他慌乱的心渐渐安宁。
也许是太安静,罗扬听见了猫的呼吸。他走进客厅,那只白色纯种波斯猫大概刚刚睡完下午觉,蹲在沙发上没精打采地打着哈欠。就像刚刚钻出被窝的人一样,打哈欠是它为自己的彻底清醒所做的必要铺垫。罗扬不喜欢猫,猫也不喜欢他。波斯猫见罗扬进来,嗖地从沙发上跃下来,蹿到储藏室,腾出了原本属于罗扬的地盘。
罗扬走到三人沙发前,刚打算躺下,却抬眼看见茶几上的两只玻璃杯,里面装着喝剩的茶水,还有一只堆满了烟蒂的景泰蓝烟灰缸。那是昨天用过的,当时走得匆忙而没有倒掉。他看着玻璃杯,里面的剩茶水在暖气的作用下已变成深褐色。
一般情况下,罗扬用过的茶杯或烟灰缸如果自己不动手清理,是从来没有人管的,哪怕它长了霉。
柳絮曾经说过,她有鼻炎,怕异味,比如烟或者浓茶。说这番话时她皱了皱鼻子,夸张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自从他们结婚,罗扬不愿意在家务琐事上难为她,也从来没有难为过她。比如柳絮不愿做饭,怕衣服粘上油渍,怕头发熏出油烟味儿,因此她就可以不做饭。即使偶尔做饭也是面条,西北人常吃的拉条子或擀面条,用白水煮熟,浇上酱油、醋;菜是现成的,超市买回来的香肠、火腿,小吃店买回来的烧鸡、烤鸭、酱猪蹄,杂货铺买回来的榨菜、豆豉,偶尔还会有醋拌黄瓜、糖拌西红柿。这样的饭罗扬不常吃,毕竟他在家吃饭的次数太少,顾不上挑剔什么。柳絮五年前就不再洗衣服,她说洗衣粉伤皮肤,她的手早该保养了。除了内衣和袜子,她把该洗的衣物都送进洗衣店。内衣和袜子不能轻易示人,无法送到洗衣店去,这些小东西一直由罗扬洗,从结婚到现在。家里的许多事的确需要人,需要有一个女人来料理。柳絮不愿意雇保姆和钟点工,她说家里来生人她不放心,但她没有具体说不放心什么,人还是财?或者人和财?许多事就这么马马虎虎凑合着。
然而此刻,眼前的剩茶水和烟灰缸对罗扬来说成了问题,他目睹堆放着隔夜茶和烟蒂的大理石茶几,一副蓬头垢面的狼狈样儿,就像看到了自己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