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鱼来》第九章(8)

范若奎回到家时,既没有人和他抱头痛哭,也没有人为他活着回来欢天喜地。父亲吧嗒着长烟杆,看也没看他一眼。母亲一个人躲在牛圈后面哭,哭够了才出来。在他当时看来,倒是大嫂比他们都好,她流着泪笑着说,小叔叔,饿了吧?我马上弄吃的。

他默默地烧了堆大火,把挂满虱子的衣服丢进去,把女孩似的长发刮了个精光,刮下来的头毛也一并丢进火中。听见虱子在火中噼啪响和头发衣服燃烧后散发出来的臭味,他恶心得把黄疸水都吐出来了。头发是大哥帮他刮的,大哥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他的光头上,温温的,许多年后想起这件事,为他没有对大哥说一句话,他们之间没有说任何话而遗憾。

第二天,家里找来硫黄,化水给他洗澡,给他治疥疮。

几个月后,痂壳脱掉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皮肤比以前更细嫩、更光滑,但他总觉得什么地方还有虱子,它们躲在皮肤下面,伺机出来骚扰他。从这以后,他落下了个毛病,只要身上有点痒,他就怀疑有虱子。凡是铺稻草的床他都不敢睡,一睡上去就全身起疙瘩。而那些躲在岩洞或森林里的土匪,在他看来,全都是两条腿的虱子。

自从进入保安队,整个香溪就没有一个他看得起的人。连区长都不在他眼里。黄区长是银厂坝人。范若奎去过他家,在一座森林茂密的大山洼里,几丘冷水田,七八户人家。黄家的木房瓦高大庄重,阶沿和院子用青石铺砌,在蒙昧的深山里显出既讲究又不大和谐的格调。区长虽然住在山上,可银厂坝的土地有一半是他家的。从区公所到银厂坝这条马路也是他买下的。这条路只有三尺宽,铺的是青石板。马蹄铁敲击在石板上的声音有多么清脆,骑在马背上的人就有多么惬意。黄区长说,路虽然是他买下的,但大家都可以走,听见他的马蹄声提前让到一旁就行了,要不然马会踢伤人。他要的是威风,路若是没人走,他的威风就无法显摆了。

范若奎看不起区长不是因为他无能,这个读过私塾的人其实聪明得很,公务由手下的文书办理,账务往来自己亲自经管。那个文书原先在一个乡里当乡约,胆识过人,又能左右逢源,没有他排解不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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