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范若昌在屋后栽下一棵桃树,对胡开春说,三年后继书就可以吃到桃子了。几天后他又栽下一棵核桃树,对胡开春说,核桃树要七年才开花结果。同时还栽了一棵银杏树,他对自己说,等银杏树开花结果,范继书也有儿子了。
但是这些树能否顺利长大,他没有把握。
不久前下河坝王家四岁的孩子被土匪绑了票,索要三百大洋未果,竟残忍地把孩子塞在碾米的石磙子下碾成肉浆。村里人用几百斤糠,加上不要钱的从水沟里引来的水,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把碾槽里的血迹和肉泥清洗干净。从现在起他们每吃一顿饭,都要想起这个可怜的孩子了。因为这是四牙坝唯一的一座碾房,必须把谷子挑到这里才能碾出大米。
而团山堡那个说出名字都让人恶心的唢呐匠,把自己的亲闺女睡了,平时谁也没注意,直到最近忙着找媒人,才知道出了这等丑事。他养了七个儿子一个女儿,七个儿子全都长得人高马大,可脑子不够用,他们的脑水--如果真像水那样的话,只有三分之一是清澈的,三分之二是混浊的。只有女儿聪明伶俐,可这个畜生竟然在玉米地里把她诱奸了。他家的亲戚指责他,他低着头一声不吭,亲戚一走,他说了句不要脸的话,他说,反正早晚要给别人用,我用一下有啥子嘛。这句话竟然成了一句歇后语,在四牙坝流传了好几年,不管是谁的东西,想用时就可以说“唢呐匠的姑娘--我用一下有啥子嘛?”
这些事像毒蛾子一样啃啮着人的心肠。
范若昌到孙国帮家去了两次,第一次,他怀着坚决整肃村规民约的激情,准备说服孙国帮,把唢呐匠一家赶出四牙坝,让他们从这片土地上永远消失。同时劝告每一个乡亲,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准谈论这件丑事。他相信,只有采取集体遗忘的方法才能肃清流毒。
但第二次去孙国帮家,赶走唢呐匠的冲动没有了,他想建议孙国帮捐点钱粮出来,去遭遇匪灾的王家安慰一下。只有孙国帮乐意拿出来,他才好去说服其他钱粮小户。唢呐匠的事,他觉得没那么简单,赶走他们,也许现在连他们的三亲六戚都会同意,但时间一过,就会有人说他范若昌心狠。再说,这样做是作孽还是积德,也还难以确定,如果唢呐匠的傻儿子被赶出去后饿死病死冻死,那就是作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