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没有人完全相信这些谣言,但走在外面总感觉背心凉飕飕的,尤其是一个人单独行走在什么地方,突然听见什么响动,会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胡开春不是富人,但天性中的正义--在他不了解红军之前,他心里扎下根的正义是站在富人一边的。多半他也能感觉到当富人的好处,虽然富人欺压过他,但他从没想过要打倒他们,取代他们,而是相反,想的是某一天自己也和他们一样,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当然知道,凭自己的双手是改变不了这一点的,于是便寄希望于祖宗庇护老天开恩时来运转金玉满堂。不是他才这样想,他的父辈祖辈世世代代都这样想的,尽管如此难以实现,但他们却能正确地理解它,把它当人间正道。
胡开春去给孙国帮送饭之前,特地向范若奎报告他看见了红军,他以一种激将的揶揄的口气问范若奎怕不怕红军,看没看见过红军,他可看见了。“说得神乎其神,我还以为长得有三头六臂,原来和我们一个人形,两条胳膊抬着个葫芦,葫芦上长七眼。”他没说他牛都没敢要,胸口贴在地上连滚带爬,爬到看不见才撒开脚丫奔跑,跑回四牙坝才出了口大气。
范若奎叫胡开春带他去看看,胡开春不敢去,借故东家叫他给孙国帮送饭脱不开身,他说:“一进野鸡冲你就能看见,像一群叫花子。不过我劝你小心点,他们手里有家伙。”
范若奎一开始准备去区公所叫人,他想了想怕叫人来不及,决定先带两个人去把他们稳住。他这时还没有想到要干掉他们,他只想要他们手里的枪。
这是一支和大部队失散的红军,总共十二个人。由于连天大雨,他们已经精疲力竭。几天来他们都在地形复杂的乌江两岸打转,森林太密了,这些可怜的人一会儿爬上山梁,一会儿钻进峡谷,希望离开险恶处境与大部队会合。但他们已经在沟壑里把头转晕了。每个地方都似曾相识却又各各不同,一旦迷路就会恐慌,一恐慌就觉得自己是在南辕北辙。有些小路刚开始还像常有人走,可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消失在密林深处或者某一处绝壁上。他们走到野鸡冲时内部产生了强烈的争执,有人说这个地方几天前来过,再这样走下去离大部队只会越来越远。有人说根本没来过这里,他们只要看准北方,不管它山有多陡,林有多密,一直朝这个方向走下去,肯定可以成功。这话立即招来已经绝望的人的嘲讽,山坡可以爬,几百丈高的悬崖怎么爬?为了避免地方武装的偷袭,遇到村寨还得绕道走,这一绕,就不知道南北西东了。在这十万大山中,能辨别的方向标志很少。平原上可以从树皮的光滑程度找到东南西北,在这深山里,靠山坡的一面树皮都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