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在众人的簇拥下,三少爷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先生的面前。
先生看了看大少爷,也乜斜了一眼几步开外的二少爷,突然将三少爷揽在了怀中紧紧地拥住了,叫了一声:我的儿呀……
大少爷和二少爷当然听到了这声叫,也听出了这声“我的儿呀”叫得特别,与他俩不相干,好像唯有三少爷才是他的亲儿。
三少爷总算扭动着身子挣脱了先生的拥抱:先生,你把我浑身都弄痒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难以理会先生话语里包含的深层东西。
老锁怕先生再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急急地扯先生一把,悄声地说,知县大人不是还给了你一封信么?你该快看看呀。
信的确是知县陈景星亲笔写的,还散发着新鲜的墨汁味道。好像信笺上的墨字分量太重,看着看着,先生的双手渐渐有点不堪重负端不住了,肩膀也随之一抖一抖。
老锁猜到信上说些什么了,信上的墨迹表达的必定是比告示更令先生难耐的悲楚。
老锁猜得没错,这封信与告示的宗旨并不相悖,但却更令人悲怆心酸:
本县为英人枪杀百姓之事亦悲愤难当,道台大人、巡抚大人亦就此多次向英方抗议、交涉,要求停止划界并解决被枪杀村民善后事宜,但英方对此置若罔闻,我官府却无能无力……钦定譬如父母与人诺,子弟何敢违抗?本县虽为一县之父母,但却无力保民护土,实无颜以对子民。先生当力劝乡民不可再做无谓流血牺牲,如再阻挠,官府只能转而惩办滋事百姓了……
先生心如刀绞浑身战栗,真的如遭雷殛的树木摇摇欲倾挺立不住了……
人群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静,比激昂的复仇更可怕的 人的寂静--无声的泪珠从他们的脸上滚落,浸入了脚下的土地。这片养活了他们的土地承受了太厚重的屈辱、浸染了太多的血泪。可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们,一脉相承的是敦厚顺民的血脉,再怎么着,他们压根也不敢想也不会想与官府、与朝廷作对呀,虽然朝廷已将他们租出去了。
他们唯有带着被风凝结的纵横交错的泪痕溃退了。不少人缠绕在脖子上的辫子,如被打了七寸的蛇,溃散下来了,一阵强硬的风陡然刮过来,这些辫子又如断了的秋千索,空空荡荡地摆荡着。似乎每个人都有些醉意了,你看他们缓缓迈动的脚步,全都踉踉跄跄了……
先生别过脸去,甚至闭上了眼,实在无法面对自己呕心沥血发动组织起来,又不得不呕心沥血劝其溃散的人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