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解答似满人意而实不然。若灵魂之自身,果属纯一,而欲果只为灵魂与肉体联合之活动,则人死之后,灵魂当自然返其纯洁,因“死则灵魂自然与肉体分离而为其所解放”(《非都》六七节)也。但柏拉图之意,则又不然。依他所说,只有曾受哲学洗礼之灵魂(同上,八四节),可以至“不可分的,神的,不死的,理性的”地域(同上,八一节)。至于不清洁的灵魂,为肉体所连累者,则不然。此等灵魂,为肉体之“重的,土的原质”所累,必将“仍降于感觉世界”。此等灵魂,因游转以求满其欲,必将仍为别的肉体所拘执(同上)。以此之故,死虽可使灵魂与肉体分离,而不能自欲中救出灵魂。可使灵魂自由与清洁者,只有哲学;然此所谓哲学,非指有系统的知识,乃指近于绝欲之修养也。由此可见,灵魂,即在其与肉体结合之前,本自有欲;且若其无欲,则亦不必与肉体结合矣。依《飞逐拉斯》中所说,正因“黑马”之不服驾驭,故灵魂乃落于地上,与肉体结合而成为有生有死的动物(《飞逐拉斯》二四六节)。由此而言,柏拉图说灵魂是单一的者,盖灵魂之全体本是单一的,如某物只是某物。他说灵魂有三分者,盖灵魂本有三部分,如某物,就其全体而育,虽只是一个某物,而就其部分而言,则可谓其有许多部分也。吾人应知,柏拉图之理想世界,在各方面,皆与此实际的世界类似;其差异只是在彼世界,一切皆是理想的,在此世界,一切皆不甚合于理想。居于此世界者是人;居于彼世界者是神与纯洁的灵魂。神与纯洁的灵魂,即理想的人也。依希腊人之普通意见,理想的人之所以为理想的,非因其绝对无欲,乃因其能以理性制欲使不失于过。所以依《飞逐拉斯》中所说,神及纯洁的灵魂,除御者(理性)之外,实皆有二马(一喻意志,一喻欲;喻欲者即上所说之黑马也)。不过他们的马,较好于我们的马而已(《飞逐拉斯》二四六节)。有些灵魂,能保其“平衡”(balance)(同上,二四七节)者,即可随从诸神,以观绝对的美及绝对的好;其余灵魂,不能驾御“黑马”以保平衡,因之即倾斜而降于地上,此灵魂最痛苦之时(同上),此即人类之“堕落也。由此而言,则灵魂有欲明矣。不过《非都》篇以灵魂与肉体对峙,亦不为失,因肉体即“黑马”之实现及客观化也。灵魂如常为“黑马”所制,则即永慕肉体,喜好肉体的快乐,以至只以肉体为真实,而忘其他矣(《非都》八一节)。在此情形之下,欲及快乐,谓为属于肉体,或谓属于灵魂,俱无差别;所以《非都》中所说与《飞理巴斯》中所说,并无相反之处。在此情形之下,灵魂必须生死轮回于“必要之座下”(见《共和国》六二一节)。残凶之人,必生为狼鹰之属(见《非都》八二节)。如此轮回,竟无终止,直至灵魂为哲学所洗刷而能复归其故居,仍与神为侣。此似即《非都》及《共和国》中所述神话之义。此神话虽未必尽真,而“类于此者是真”(《非都》一一四节)。“类于此者”,能非如以上所说乎?
选自《人生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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