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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开始偷偷在家制造钟表。他说,钟表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发动机。并且,他将表针设置得比老狼那只钟表走得还快。
“这样一来,我的时间就会比他们都要多。”父亲得意地说。
他在灯下分割表盘上的刻度,陶醉地念着上面的数字,像是地主在一枚枚地数着金币。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其他的人也偷偷地制造了钟表。并且,他们的表针一个比一个调得更快。
一天当成两天用,两天变为一周,一个月可以是一年的光景……钟表上的指针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他们变成一只只疯狂旋转的陀螺……
老狼默默地看着,没有任何干涉。他不再监督他们工作,只是专心带着我们做游戏。还是那个游戏,不知道做了多少遍:
老狼,老狼,几点了?
这句话已经成为催眠的咒语,我走在拖沓的队伍里,一边念着一边打起了瞌睡。老实说,这个童年实在太漫长了,我开始有点渴望长大,我看了一眼身旁的你,慌忙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仿佛这是一种背叛。我真担心会背叛你。
不过我并没有,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是一个寻常的日子,夕阳西下的黄昏里,我们照常走着,拖着长音问:
“老狼,老狼,几点了——”
在短促的寂静之后,老狼忽然开口说:
“十二点了。”
一阵风摇撼着路边的梧桐,树叶如拍打翅膀的小鸟,惊恐地飞了起来。
我们掉头奔跑。一切似乎都像往常一样,我还没有完全从瞌睡里醒过来,很机械地转身,拉着你的手跑起来。跑了一小段,觉得差不多了,就渐渐放慢速度,正打算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其他孩子一个个从身边超过。
他们涨着紫红的脸,张大嘴巴呼气,那卖力挥动的手臂,嘶嘶地摩擦着空气,风被打磨得又尖又利,像箭一样从他们的腋下嗖嗖地射出来。我被它们刺得很疼,却因此清醒了几分,这时总算明白,没有人打算停下来,相反的,他们越跑越快。而你也是一样,你的身体已经奔到前面,只有一只手臂在后面拖着我,已经被拉成一条紧绷的直线。你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嗨,你怎么……”我想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已经被风卷走了。
你忽然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用力一甩,挣开了我的手,收回了那只手臂。你终于摆脱了我,如释重负地挺直了身体,先前被压制的力量在顷刻之间爆发。你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身体好像已经被速度完全吞没掉。
我害怕极了,转过头去看身后的老狼。但恐惧忽然使我变盲了,什么也看不到。然而我却能清晰地听到他的脚步,他那长满锯齿的脚步,像车轮一般朝我碾过来。
他无声地咆哮着,河上的堤坝轰然崩塌,汹涌的洪水奔腾而至。
我撒开双腿,用此生全部的力气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