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特,你没什么想说的吗?什么都不想说吗?说点什么吧,反驳我!你的争辩呢?你不是个乐天派吗?上次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还斩钉截铁地说放射的程度肯定会降低,人们肯定能回到地面上去呢。唉,亨特 太阳会在树梢上升起来,但对我不可能有啥影响 ”苏霍伊拉着长腔,带讽刺意味地学着亨特以前说的话。“ 我们会用牙齿抓住生活,我们会用尽全力维持它,万一一下子什么能抓的东西都没有了,那些哲学家和宗派主义者们信誓旦旦的大话又会怎样呢?你也许不愿意相信,也很难相信,可是在你灵魂深处的某个地方,你也开始在变了,你知道的 可是我们真的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对吗?亨特,你和我,咱们都是热爱生命的人!我们都想爬出这臭烘烘的地下世界,不再跟这些猪睡一起,不再吃老鼠,但我们还是得这样生活下去!对吗?醒醒吧,亨特!没有人会为你写一本叫做《一个真正的人的故事》的书,没有人会歌颂你想要爱的愿望,以及你强烈的自卫本能 你能靠着这些蘑菇、维他命和猪肉活多久呢?放弃吧,在新种类的智人面前,咱们已经不再是大自然的主人!咱们已经被废除了!可是,你也不必马上就去死,没谁坚持让你立刻去死。在痛苦中苟且偷生,喘息在自己的粪堆里 但你知道,我们这些老的智人过时了,在你所知道的进化法则之下,已经出现了新的分支,你再也不是万物之尊了。你就是个恐龙,现在你得让出路来,给更完美的物种让道了。没必要自我主义,游戏结束了,轮到你让出来给人家玩了。你的游戏时间已经结束。你灭绝了,让未来的一代代人去浪费脑细胞,考虑什么导致了旧的智人灭绝这个问题。尽管,我怀疑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兴趣 ”亨特一边听着这些话一边仔细研究自己的指甲,他突然抬起眼睛看着苏霍伊,严肃地说:“你真是跟我上次见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我记得那时候你告诉我,要是能够保护文化,保证自己不要出岔,如果我们还能正确地说俄语,我们的孩子还能学着读书、写字,我们就能好好地在地底下活下去 是不是你说的,还是那个跟我说这些话的人根本不是你?现在呢,看看你 投降的智人,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时说了些啥?”
“是啊,亨特,我大概只说对了一两件事。我感到有一点你能够理解,但也许你永远都不接受:我们已是末日的恐龙,现在是咱们最后的岁月了 也许还有十年、一百年的活头,但其实都是一样的 ”
“反抗是没用的,对吗?”亨特意味深长地应道,“那你在拼些什么呢?”
苏霍伊沉默着,他的眼睛看着地面。显然这是他做了很大的心理斗争才说出来的 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承认过自己也有脆弱的一面,也从来没有向老朋友说起过这样的事情。更糟糕的是,他是当着阿尔乔姆的面说出来的。对他来说,举白旗无疑是非常痛苦的。
“胡扯!”亨特慢慢地说着,站了起来,“新物种?进化?不可避免的灭绝?粪肥?猪?维他命?我不怕这些,明白吗?我绝不会举手投降。自卫的本能?你可以那样说。是的,我会认认真真地生活下去。去你妈的进化吧。让其他的物种先等着。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要是你觉得它们是比咱们完美比咱们进化得更好的物种,你自己去投降,你去给它们应有的历史地位吧!要是你觉得你已经尽你所能去战斗了,那你就走吧,我不会评判你。可是,你休想吓唬我。也别想把我弄迷糊了跟着你一起乖乖走进屠宰场。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呢?是不是你觉得只要你不是自己当逃兵,只要有人跟你一起这样做,你就不会感到太羞愧?还是敌人许诺给每一个你带来的俘虏一碗热粥?我的战斗没希望?你说我们到了深渊的边缘?我呸你个深渊!要是你觉得你处在深渊的底部,你就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行军。但是,我是不会加入你的队伍的。要是有理智的,受过教育的文明人选择投降 那我宁愿当一个畜生也不要与他们为伍。而且,我要像一头野兽一样死死咬住生活,咬断别人的喉咙以求生存。我就能生存下去。明白吗?我会活下去的!”
他坐下来,平静地让阿尔乔姆给他再倒杯茶。苏霍伊自己站起来,灌了一壶水去烧,他看上去忧郁又安静。阿尔乔姆与亨特待在帐篷里。他轻蔑的话语还在阿尔乔姆的耳边回响着,他那种强大的活下去的信念在阿尔乔姆的心中点燃了火花。犹豫了好半天,阿尔乔姆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然后,亨特转向他,说道:“你是怎么样想的?告诉我,别害羞,你也想变成木头吗?像个过时的恐龙一样,自生自灭?听天由命?你听说过关于奶油里的青蛙的故事吗?两只青蛙落进了一个装奶油的桶里,一只青蛙很理性,他立刻明白没有反抗的必要,你没法改变命运。说不定还有下辈子呢 那何苦要跳来跳去为没有希望的事儿去拼命。它盘起腿,沉到了桶底。而另一只青蛙呢,傻乎乎的,可能还是个无神论者。它四处跳来跳去。看上去它似乎是必死无疑,跳也没用的。可是它还是一直跳啊跳啊 同时,黏稠的奶油变成了硬硬的黄油,于是它爬了出来,得救了。我们应该表扬第二只青蛙,什么都不想,只知道往前冲,最终也就生存下来了。”
“你是谁?”阿尔乔姆终于试着开口了。
“我是谁?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是狩猎者亨特。”
“可是那是什么意思呢 打猎的人?你是干什么的?打什么猎?”
“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你知道人类的身体是怎样构成的吗?它是由成千上万微小的细胞组成的 有的发射信号,有的储存信息,还有一些吸收营养,传输氧气。但是所有的这些 就连它们中最重要的那些细胞 要不是靠着起到免疫功能的那些细胞,它们都会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死掉,那么整个机能也就衰竭死亡了。这种免疫细胞叫做巨噬细胞。它们像钟表一样有条不紊、一丝不苟地工作着,就像节拍器一般。当一种传染病进入机体的时候,巨噬细胞就会发现它,追查它的来路,不管它藏在哪儿,迟早,它们都会进入这个病毒并且 ”他做了个拧断谁的脖子的手势,嘴里发出一声让人难受的嘎吱声,“消灭它!”
“但那跟你的工作有什么关系?”阿尔乔姆打破砂锅问到底。
“把整个地铁系统想象成人的身体。我就是那个巨噬细胞 那个猎手,这就是我的工作。任何威胁整个机体的东西,我必须消除它,那就是我的工作了。”
苏霍伊拎着开水壶回来了,他把开水冲泡进大杯子里。显然,他也在这点时间里把自己的思绪整理了整理,他对亨特说:“牛仔,这么说你是要肩负起肃清危险的责任了?你要去当这个猎手,打死所有的黑暗族?这样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省省吧!亨特,真的,咱们什么都做不了。”
“总有办法的。把你们北边的隧道炸成碎片,完全彻底毁掉它!把你所谓的那些新物种的来路切了。让它们在上面的世界自生自灭去,让我们自己潜伏在这地下。地底下现在成了咱们天然的居所啦。”
“我要跟你说点有趣的事儿。站上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这个事。他们已经炸掉一条隧道了。但是在我们上面,在北边的隧道的上面,有一股地下水。所以,当他们引爆第二条北边的隧道的时候,我们差点被淹死。要是当时爆炸的强度再稍微大一点点儿。那就再见吧,我亲爱的全俄展览馆站。所以,要是我们现在把北边剩下的那点隧道给炸了,咱们就会被洪水淹没。我们会浸在放射性的脏水里。那末日也就来了,还不止是咱们的末日。对这个地铁系统来说,那才真的是大危险。要是你现在发动一场种族间的战争,咱们人类这个物种也就完蛋了。就像他们说的,不信就试试。”
“那道密封门呢?我们可以把那条隧道里的密封门给关上吧?”亨特说。
“早在15年前,那道密封门就跟其他线上的门一起被一些 聪明 的家伙给拆了 他们把那些材料送去建设其中一个地铁站了。现在谁也不记得是哪个站。你应该知道这个事吧?要不要和你再去看看?”
“告诉我 他们最近被逼得更紧了吗?”亨特似乎让步了,把话题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去了。
“逼得更紧?根本不是这回事儿!你可能都没法相信,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他们的存在。可是呢,就这么一点时间,他们就成了最大的威胁。相信我,他们把咱们消灭一空的日子不远了,我们所有的这些堡垒要塞,这些探照灯,还有机关枪,都会一起被消灭的。让整个地铁系统的人都来保卫我们这个一无是处的地铁站,那是不可能的 是啊,我们会制造茶叶,可是人们也不可能就为了这点好茶叶冒着生命危险来帮我们。还有,我们老是别人竞争 看看吧!”苏霍伊满脸悲伤地咧嘴苦笑着,“没谁需要我们。很快,我们这些人都会遭遇到无法抵御的猛然袭击。我们没法炸掉隧道切断他们的来路。我们也没有办法到地面上去把他们烧死,这是显然的 完全被将了军了。亨特,你也被将了,我也一样。不久的将来,咱们都逃不掉的,要是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苏霍伊苦笑中带着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