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皮尔斯
1958年春,爸爸有了份新工作,在成本会计师协会当文书,还分配了宿舍,就在办公室楼上。房子很大,占了波特兰街 63号的顶上两层,恰好就在伦敦市中心,方便了我们所有人。杰姬上课近多了,对获得了长笛和钢琴双料奖学金的希拉里而言,离皇家音乐学院也近了不少,而我即将离开预科学校,已联系好汉普斯代德的大学学院学校,秋季开学。
暑假里,妈妈忙着打包收拾,准备往伦敦搬家,于是把我送到我教母的农场去。我们管伊丽莎白?范德斯帕教母叫大莉兹,她和她丈夫鲁弗斯在纽伯利附近的恩堡有片奶牛场和农田。那里简直是天堂:旷野,嬉戏,用不着油头粉面,不必时刻保持安静,也没有愚蠢的学校,哪怕双手沾满泥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学会了开拖拉机,除了上公路,可以开着到处跑。我不过才十几岁,就可以用一个单轴拖车把它倒进车棚。这使我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挤奶也很有趣。奶牛们会听话地踱步走进牛棚,各就各位。脖子上只需拴根松松的链子就能让它们站好地方。傍晚或是清晨,牛奶挤好之后,有时我会偷偷溜进奶牛场,小心地掀开其中一个盛奶的大罐的盖子。牛奶表面会有厚厚一层新鲜的奶油,你可以想象:爽啊,真爽。我拿来一把能装一品脱的大勺,伸进这琼浆玉液里,再捞起来,满满的,往嘴里送。
一天早上,我收到杰姬的一封信。我正害着严重的花粉病,鼻子酸酸的。杰姬听说后,写了张具有杰姬风格的 “康复 ”卡:1958年,抱歉,记不清几月几号了
亲爱的巴:
哈罗!过得好吗?你那只马尾藻朝天鼻还好吧。我想应该不坏。没准正乐呵呵地忙着收礼物和来信吧。你早啊餐啊吃什么,水煮脚趾烤土豆吗?我想是的。莫德外婆给妈妈写了封信。她在信末写道:“祝福你们所有人,艾丽丝、德里克、希拉里、杰姬,当然了,还有亲爱的皮尔斯。”姨婆看罢说道:“当然了,保佑这个小心肝!!!!!!!!”
我刚吃完饭,有冷牛肉、土豆,还有 ……好吃极了。希望你也能吃上好东西。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告诉你的,除了妈妈躺在躺椅上的样子还可以说说。她想把她那张半睡半醒的漂亮脸蛋晒黑,她紧锁着眉,头发盖在眉毛上,下巴上还吊着一袋软糖。
太阳笑眯眯地照耀着生机盎然的园子,衣服在晾衣绳上随风欢快地起舞。比尔(那只虎皮鹦鹉)轻轻地对着孪生姐妹唱歌,追悼他那不幸过世的姨妈。你走后,我用那个金杯泡了杯茶喝,金杯现在就可怜巴巴地放在卷笔刀边上,我的笔头上贴着一张纸,上面记着一些要给你写这封信的要点。
蚂蚁就在我边上的玫瑰丛的根茎上爬上爬下,要我代它们向你问个好,它们希望你一秒钟之后就变好了。
妈妈现在睡着了,脸上带着笑,一头金发靠在躺椅上的木柱上。椅子动了动,她的脸就朝向了深蓝天空中白云环绕着的太阳。现在她醒了,冲我眨了眨眼,又睡着了,脸转到另一边去了。
我在树荫下写这封信,但我的胳膊却被太阳晒得通红。哦,好了,你这头像香肠皮一样的海豚,做个好梦。
杰姬“马尾藻 ”是生长于马尾藻海的绿色海草,暗指我的鼻子。
爸爸 9月 1日开始他的新工作,我们举家迁往伦敦,但新房子还有许多地方要收拾——比如姑娘们房里的隔音板——所以还没完全弄好。杰姬的教母,荷兰太太赶来救场,邀我们到肯辛顿她那漂亮的房子同住。
没过多少时候,迁居伦敦的兴奋开始转为沮丧。我不喜欢我的新学校,也不想去适应。我的朋友没有一个是住在伦敦市中心的,我觉得孤单又寂寞。
希拉里也觉得新生活没什么好的。她十六岁了,但比起皇家音乐学院的那些学生来要幼稚得多,和杰姬一样害羞,不懂世故。另外,人人好像都知道杰姬,这也给希尔平添了巨大的压力。还有个负担源自于妈妈,她曾是皇家音乐学院的高才生,赢得过所有能获得的奖项。希拉里必须不负众望。
十三岁的杰姬仍需要妈妈最多的关心,像过去一样,妈妈仍然帮着拎大提琴,继续护送着她四处走动。和其他男孩子一样,我乘地铁上学,而希拉里走着去几步之遥的音乐学院上课。
希拉里神童总是迷人的,我们一搬到伦敦,不少要人就常来家聆听杰姬的演奏。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多了几次表演机会而已,而且她也挺喜欢,但我却越来越敏感地意识到,我正在被忽视。可以预见,人们会这样问候我:“你好,希拉里,你那了不起的妹妹还好吗?”经常是她在演奏的时候,我会站着把耳朵贴在门上,希望能发现她的特殊秘密。但是我找不到。我所知道的就是她已经发现了 “那东西 ”,而我没有,于是,她和我的距离拉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杰姬的演奏里有一种东西,能使得聆听者热爱上她。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找到那种东西,但我内心深处知道,我永远也找不到。
我希望音乐学院能有助于磨炼我的音乐资质。妈妈曾热爱过这所学院,而且在那里成绩斐然:音乐上的,这已给予了她生活所需的一切。
上长笛课的第一天,我在约定的时间等在加勒恩?莫里斯房间的那扇双开门外,直到前一个学生离去。莫里斯先生同我打了招呼,我们握了握手。他回想起我演奏莫扎特的 D大调协奏曲时的情形,我也记得他当时对我的夸奖。此刻,我对自己今后的音乐生涯满怀憧憬。我知道,杰姬正在发展她那种人人都喜爱的特质,而我现在也有信心在音乐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我们相互说了好一阵子打趣的话,莫里斯言归正传,说我需要改换吹奏的全部技巧,为此,就必须从头开始。这意味着要放弃音乐会的演出,直到新的技术日臻成熟。我非常乐意一试:我向来能够出色地完成交付的任务,所以也没想到这回会有什么不同。过去,技巧都没被单独列为一门课来教,从来都是融在曲子里边吹边学的。莫里斯先生告诉我,学习新技巧最保险的方法是吹降 B调。我很惊讶得花一整堂课的时间来练习一个音,但回到荷兰太太家,还是老老实实地练了一个星期。在接下去的几堂课上,他讲述了姿势、长笛的位置、运舌法、口形、音质、隔膜的感觉,还有气息的控制。这些要素都要修正重学,一切都建立在降 B调这个基础上。每个星期回到自己的房里我就开始吹奏那个讨厌的音,试着用新方法站立、呼吸,吹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