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希拉里
1941年 7月 21日，爸爸应征入伍。不到两星期，入伍通知书来了，他动身前往位于苏格兰洛克比的皇家陆军训练营。他经常在兵营里拉手风琴，领唱歌曲，人们很快就喜欢上他了。训练很艰苦，远离我们母亲的痛楚更是令他备受煎熬，但是，妻子怀孕的消息又令他欣喜不已。母亲忙于教学和广播，尽量抽空前去探营。
两个月后，他怀揣一张出色的成绩报告单，前往桑赫斯特报到，在那里，他结交了不少好友，其中就有乔治·拉塞列斯（就是后来的劳德·哈伍德）。我出生于 1942年 4月 25日，恰好是在爸爸离开桑赫斯特之前。妈妈和我住在萨里郡沃金镇的一所大宅子里，房东是一个叫麦克劳德的太太，外婆也常常上那儿，帮忙照料我。麦克劳德家的蔬菜都是自己种的，他们做果酱，也养小鸡。
正是在麦克劳德太太的园子里，我平生第一次体会到爱的滋味。花坛里繁花似锦，煞是美丽，我清楚地记得妈妈跪在甬道上，身子俯向花丛时的情形。我个头一定小得很，因为她摘花的时候，我记得自己是仰视着她的，我瞅见了她年轻的侧影。她穿着一件蓝白条相间的裙子，突然间，一股对她的强烈爱意朝我汹涌而来。
我出生后不久，爸爸参加了冷流卫队，担任上尉。他后来告诉我们，当时他任体能教官，带领士兵进行艰苦的穿越全国的越野训练。但是，从那一刻起，他好像就落下了背痛、足疾、黄疸的病根，常常得回家休养康复。奇怪的是，他却在日记中写道：“这是快乐的一年！！！ ”
1944年初，他听说自己将被调往牛津，在那里他将成为伍斯特学院教师公用室的一员。这一新任命从 6月 10日起开始，是“穿便衣 ”的。爸爸已打下稳固的经济基础，积蓄至少可以买一幢房子。6月 29日，我们搬进牛津的山毛榉地路 33号。为了庆祝一下，他买了支单簧管，要和妈妈共奏一曲。爸爸喜欢学院的生活。战时的定量配给依然执行得很严，但是他把学院的餐桌搞得很丰盛，而且还巧妙地同 “出身高贵 ”的人攀谈。很久以后，皮尔斯和我开始相信，爸爸当时正参与某种秘密活动。妈妈怎么也怀不上第二个孩子，于是她跑去看医生。弗雷泽医生给她开了一种雌激素之类的血清。注射的时候，弗雷泽医生打趣道：“这孩子会成为赛马冠军！”
杰姬出生的前一夜，是五十年来最冷的一天。爸爸在日记中写道：
1945年 1月 25日
早上去看医生，因为宝宝夜里闹腾得厉害。明早两杯热茶下肚之后，艾丽丝还得抹海狸油。
1945年 1月 26日
大约凌晨 3点，疼痛开始了，我们看着钟直到3点 45分。随后，我到厨房生炉子，烧了杯茶，穿好衣服。我们踏着雪步行到诊所，一路欣赏着银白色的路面。我把艾丽丝留给一位笑呵呵的护士，就跑回家弄炉子、倒垃圾，做了些家务，直到 5点 30分。然后上床，但怎么也睡不着，因为茶喝得太多了。像平常一样起床，助产士要我等消息，上午 9点 15分打电话过去问——毫无动静。11点 30分，弗雷泽医生来电话说：“是个女孩，一切平安。”办公室里一片欢呼。12点 30分我见到艾丽丝。杰姬长得很甜，睁大眼睛看着我们说话。杰姬出生时，我两岁零九个月。她出生后第二天，爸爸把我带到普利茅斯外婆家去住。他原本打算当天返回的，但是我得了重感冒，而且越来越厉害，他决定留下来过夜。到头来，他耽搁了一个星期。外公抱怨胃疼已有些日子了，诊断结果是消化不良。然而，他的病情一下子恶化起来，只好送进医院，却怎么也查不出病因。外婆自然是痛苦不堪。我常想，那时外婆最不想做的事大概就是照料我了，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和她同住了两个多星期。
后来，外公陷入了昏迷。外婆每天都到医院去，把我丢给埃姆姨婆。外婆坐在外公身后，外公突然睁开眼睛，望着她，说：
“你不必担心，基蒂，我去过一个神奇的地方，那儿到处都是天使，现在，他们正等着我呢。”
他朝她微笑着，攥紧了她的手，闭上眼睛，去了。
尸检发现，他得了十二指肠溃疡而且穿孔了。
外公去世的时候，杰姬不过才十二天大，妈妈也还在产房里。虽然爸爸知道妈妈会痛不欲生，但看样子以后也未必会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去告诉她。于是他没有耽搁，径直去看妈妈。他到的时候，妈妈正在给杰姬喂奶。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震惊，困惑，绝望，她无法相信亲爱的父亲已撒手人寰。尽管悲伤得近乎麻木了，面对心爱的小宝宝，她还是挺高兴的。我寻思，妈妈对她父亲的一腔热忱，在那个节骨眼上，也许全部转移到杰姬身上去了。随着孩子的出生，她的情感已超越了一般的温柔与慈爱。那一刻，形成了一种强烈的亲情，一种不同寻常的爱和依赖的纽带。
外婆把我带回家的时候，妈妈一心都扑在杰姬身上。外婆操持起这个家，照顾我们所有人。爸爸又上班了，但是他保证肯定会有充裕的时间来陪我玩，去散步，堆雪人。每天晚上，他还洗杰姬的尿布：二十四块，全都浸泡在浴缸里。虽然他干起活来高高兴兴，但家务活还是把他弄得精疲力竭。当丘吉尔发表他著名的演说宣告战争结束，又补充道 “我们心爱的海峡群岛今天将解放 ”之时，爸爸应召进入皇家舰队，作为圣黑利厄尔的解放力量开拔到泽西岛。5月 12日，一艘护航舰登陆，受到热烈的夹道欢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