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美丽敌人(9)

苏凤麒从窗户看下去,看着叶玉菡钻进一辆黑色轿车,才回到写字台前。浴缸内的冰块早已化为清水,吊扇仍在嗡嗡转动,却不能使人感受到丝毫凉意。教授左手托着下巴,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玻璃台板,重新半闭两眼,陷入沉思。不久前,他写信给美国霍普金斯大学,通知他们先别把硕士学位授予苏冠兰。与此同时,他写信给美国杜克大学,叫他们对苏冠兰报考该校化学系博士生的申请不予考虑。

“哼,丁洁琼,丁洁琼……”苏凤麒无声咀嚼着这个名字。想起这个女孩他多少有点惭愧,因为他对菡子说的不是实话,特别是关于“校花”的事。他给菡子看的几张报纸上,有的照片明摆着是偷拍的,这本是小报的惯技。也有普通生活照,大学生们都有的,不足为奇,不知怎么落到记者手里,被登了出来。身为大学教授,苏凤麒知道评选“校花”在校园里虽是无聊的事,却也是常见的事。所谓“校花”,无非是全校最美丽的女孩。无论是否“评选”,全校最美丽的女孩总是存在的。悲剧并不在于她们的美丽,也不在于这种“评选”,而在于几乎所有校花后来都没有出息,有的校花甚至沦落了。那并非因为她们美丽,而是因为她们把握不住自己的美丽。

丁洁琼怎么样?苏凤麒其实是知道的。他从后续报道中知道这个女学生拒绝了“校花”桂冠。他让秘书向金陵大学直接查询,也证实了这一点。说实话,教授甚至为此钦佩过丁洁琼,但这并不妨碍他向菡子隐瞒真相。很简单,因为丁洁琼现在是他的“敌人”。不错,那女孩容貌美丽,但这并没有改变事情的本质,只说明她是一个“美丽的敌人”而已,这样的敌人更加危险!

苏凤麒这样寻思着,捧出一个很厚的牛皮纸档案袋。档案袋上的各项栏目都没有填写,只用毛笔写着三个大字:丁洁琼。他望着这个名字,却想起了齐鲁大学那位校长室秘书兼小教堂牧师卜罗米,而且想了很久。终于,他定了定心神,打开那足有几英寸厚的档案袋,从中取出几个鼓鼓囊囊的卷宗夹。这里的全部材料他已经审视过多次,但不知何以,总是不放心。终于,现在,他把所有卷宗重新翻出来,摊开来。

第一个卷宗内夹着一百多张丁洁琼最近的照片。但都不是在照像馆里拍摄的,而多是用某种长焦距镜头拍摄的,有些是近乎“特写”的局部放大照片。还有一份英文打印文件,共约十几页。在这份卜罗米致查路德校长和苏凤麒博士的报告中,牧师根据小姑娘珊珊的口头叙述,对那封南京来信的信封式样、字样、信件内容和照片上女主人公的容貌作了尽可能周详的分析和判断,并据此以查路德名义给苏凤麒发出那个电报。卜罗米还专程赶到上海拜会苏凤麒本人;又从上海赶到南京,亲至金陵大学,盯上了那位女大学生,跟踪她到了北平。

丁洁琼到北平后住在燕京大学招待所,每天清晨来到颐和园东宫门,一直徘徊到太阳落山,望眼欲穿,心急如焚。三天下来,她迅速消瘦,面色灰黄,憔悴不堪,却没能见到心上人的影子。到第四天,她只好怀着深重的痛苦焦虑,动身返回南京。

那上百张照片,都是卜罗米在跟踪过程中,在南京和北平,在金陵大学和燕京大学,在列车上,在颐和园东宫门等许多地点拍摄的。报告中对跟踪的全过程和所拍照片作了说明。苏凤麒非常熟悉光学仪器,一生拍摄的天文照片多达几万张,有些照片的拍摄难度极高,可惜用尽手段也没能拍到所预言的那颗“隐星”。不料,卜罗米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另一颗“隐星”!照片上的女大学生显现了各种角度、远近、衣着和姿势。因为是在长达一周时间中连续追踪拍摄的,甚至能看得出姑娘容颜、体态和情绪的变化,看得出她离开北平前最后十几个小时的极度憔悴、消瘦和沮丧……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