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申头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找出一封皱皱巴巴、粘满烟末的信,颤颤巍巍递给苏冠兰,并且继续叽哩咕噜:“其,其实,鲁,鲁宁也是个义气小伙子,是,是好人,好人哪,无奈这种世道,做,做个好人也真不容易……记,记得那回,我小孙女病了,病得要死,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家里没有一文钱,急得全家哭,哭作一团!鲁,鲁宁知道了这事,二,二话没说,就,就掏出几块大洋——是白花花的袁大头哪,嘿!后,后来,小孙女的病治好了,还剩,剩百十个铜板……”
老申头说着,抬起油腻腻的袖管使劲擦眼窝。现在,苏冠兰又摸出十来枚铜板塞在老申头手中,笑着拍拍他的脊背。朱尔同叫道:“好啦好啦,去醒醒酒吧,糟老头子。”
“谢谢你,老申头。”苏冠兰连声道,“鲁宁确实是个好人。你火眼金睛,最会看人。”
“酒,酒醉,心里明嘛,嘿嘿。”老申头高兴得直咂嘴,“我呀,我火眼,火眼金睛,看,看人不会错的。就说你苏,苏,苏先生吧,不也是个最,最好的人吗,我逢人就,就说……”
老申头终于罗嗦够了,摇摇晃晃地离去。苏冠兰得以认真审视那封信。他将沾满的烟末抖掉,把揉皱的信封抹平,定睛细看,粉红色纸面上用紫色墨水书写着娟秀、流畅的字体。
一股热流迅即涌上来。
“谁的信?”朱尔同凑上来。
“琼姐,”苏冠兰喃喃道。
“琼姐是谁?”朱尔同喊出声来,“好漂亮的字!什么牌子的墨水?紫色,华贵至尊之色,还透着一股芳香呢。金陵大学,嗬,女大学生呀?字这么漂亮,人一定也非常漂亮。对了,是你的心上人吧?难怪那么多人劝你跟叶玉菡结婚,你就是不肯。”
苏冠兰打开房门,往外扫了一眼,回身闩了门,坐在书桌前,顺口说:“别声张。”
“是的,不能声张。”朱尔同吐吐舌头,“能不能让我也瞅瞅?我这一辈子还没见过情书呢!这是琼姐寄给你的第一百封还是第一百四十五封情书?咳,你真幸运。”
“嗓门放小一点,”苏冠兰嘘道,“别多嘴多舌。”
“是,是。我—定谨记:面对别人的恋情,局外人不得多嘴多舌。”
苏冠兰白了他一眼,再次将粉红色的信封抹抹平整,然后取来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裁开,抽出折叠得异常精巧的信纸。
“哟,‘拥抱式’!”朱尔同叫道。
“什么?”
“这种折叠信纸的方式叫‘拥抱式’,恋人专用。”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在青岛读中学时,同学中就有人干这个了。”朱尔同得意起来,比比划划:“这样折叠,信纸很难打开,稍不小心就会弄破。对了,此外还有‘热吻式’,‘接吻式’,‘贴颊式’,等等,复杂程度依爱情热度递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