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冠兰自幼及长一直在教会学校读书,有时也参加礼拜,读读圣经,听听布道,但并不是教徒。他是学化学的,从原子、分子和高分子的结构中,他找不出上帝的位置。他常看各种各样的十字架和耶稣的“苦像”,但感觉漠然,唯一例外是齐鲁大学校长室中的这尊。每次看见,他都感到脊背上凉丝丝的。
一张很大的红木写字台上堆满了书籍、经典、文件和文具。高背安乐椅中端坐着一位体态魁梧、面目慈祥的长者。他看似四十来岁,却已秃顶,黄眼珠,薄嘴唇,高而宽阔的鼻子,丰腴的面庞上肌肤略显松弛,后脑勺围着半圈很长的棕色卷发。此刻,他正在阅读什么文件。他身穿深色府绸对襟大褂,这种深色使他胸前挂着的银质十字架更显得突出。这个十字架只有火柴盒大小,上面也没钉着耶稣基督。
苏冠兰跨进屋子,鞠躬,轻声叫道:“校长。”
“哟,冠兰!”查路德博士抬起头来,脸上顿时绽出笑意。他的“国语”很标准,语调浑厚低沉,像男中音歌唱家似的。现在,他缓缓起身,搓着双手,绕过大写字台,边走边说:“我说了多少遍,不要这么客气,不要叫‘校长’,就叫‘查叔叔’好。你不等于就是我的亲侄子吗。”
查路德拥抱苏冠兰,用自己的面庞碰了碰年轻人的双颊,拍拍他的脊背和肩膀,将他推远瞅瞅又拉近瞄瞄:“分别一年有余,嗬,晒黑了,健壮了,筋肉更结实了,甚至连身材好像也更高了,总之更帅了。哦,我对你说了这么多,你打算对我说些什么呢?”
“我要说:谢谢您,校长。”
“哦,谢谢我。为什么?”
“为了去年五月——”
“那是因为有你父亲的嘱托,但更是上帝赋予我的责任。”查路德感慨地摇摇头,“不过,冠兰,说实话,当时的处境确实非常危险啊。”
“是的,是的。”苏冠兰惴惴不安,“不过,校长……”
“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
“这么晚了,叫我来杏花村,有什么事吗?”
“不是叫你来,而是请你来。”校长微笑纠正道,“卜罗米牧师难道不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是的,”苏冠兰连连点头。
“是这样的,冠兰,”查路德做了个手势,“我想让你得到一个意外的惊喜——”
苏冠兰顺着校长的手势看过去,但见壁炉旁一张高背雕花扶手椅上,端坐着一位长者。他年约半百,面孔修长,皮肤红润白皙,额头宽阔突出;鼻子很高,鼻梁像刀刃,鼻翼两侧的细纹像硬弓般伸向深陷的嘴角,嘴巴紧抿着。两道浓密的黑灰色眉毛下嵌着一双深邃的眼睛,长长的眼角向两侧挑起,眼珠乜斜着深藏在双眶内,让人无法看清。胡须修剪得体,像眉毛一样呈黑灰色,两撇唇须显然是涂抹了匈牙利须蜡,不然不会像锥尖般翘起。
苏冠兰失声叫道:“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