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暴风雨中(5)

高桥原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江南小镇。近十几年,洋人在这里陆续建起一些别墅、商店、俱乐部、网球场、健身房和游泳池。苏冠兰喜欢法国人办的一个天然游泳场。在一条小河注入黄浦江的所在,有几幢铁皮木板组装而成的棚屋,矗立着一座用角铁圆木搭起的瞭望塔,沙滩上分布着一些红红绿绿的蘑菇伞和躺椅之类,岸边飘浮着几只小艇,总之很简陋。苏冠兰喜欢的就是它的天然和简陋。这里离大海不远,地势开阔,河汊密布,到处是芦苇、灌木、树林和水鸟。

苏冠兰自幼就读于英国人办的教会学校。这些学校对他影响很大,使他向往科学,热衷于体育锻炼。他是山西人。山西境内多山。苏冠兰喜欢爬山远足,五台山、黑驼山和太白山等他都爬过;有时在山间庙宇里度过整个寒暑假,拜和尚道士为师,研习经卷,学国术练拳击。他有一辆英国“三枪牌”自行车,经常骑着这辆车长途旅行,随身携带地图、指南针、照相机、望远镜、标本夹、打气筒、野炊用具和袖珍帐篷等等,有时还带上匕首和猎枪,一走就是几十里、几百里甚至上千里路。

北方缺水。苏冠兰唯一的遗憾是不会游泳。中学毕业后上了济南齐鲁大学,这是英美两国基督教会合办的教会学校。济南在山东,而山东临海。于是,大学期间苏冠兰一放暑假就往青岛、威海或烟台跑,去那里的大海中苦练游泳。

苏冠兰是民国十六年即纪元一九二七年夏季进入齐鲁大学的。翌年即一九二八年五月发生“五三事件”,日本军队占领济南,大肆烧杀抢掠。苏冠兰被迫出逃,辗转到上海圣约翰大学“借读”。圣约翰又是教会大学,不过不是英国教会而是美国教会办的。

一九二九年五月日军撤出济南。苏冠兰结束“借读”,准备返回齐鲁大学。在上海逗留的最后日子里,他经常去高桥,到外国人办的健身房练习拳击、摔跤和散打。苏冠兰身高五点九七英尺[注2],肩膀很宽,肌肉发达,满口流利的伦敦英语,还能说点德语法语,跟白种人打交道很方便。

离岸越远,水流越急。苏冠兰不断变换姿势,或逆流而上,或顺流而下,或来回泅渡。每次来高桥,他都是先游泳,再上健身房。这样的锻炼已经持续了十来天,苏冠兰现在的感觉是非常疲劳。他寻思,也许今天不该来高桥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减少游泳时间吧;上岸之后也不去健身房了,什么也不干,美美地吃一顿,睡一觉!他这么想着,放缓了动作,游了几圈便上岸了;瞥瞥周围,今天来游泳的还真不少,有五六十人吧。他收回视线,找一顶蘑菇伞平躺在沙滩上休息;他喝一点水,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竟沉沉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雷声把小伙子惊醒了,瞅瞅手表已是下午。他站起来极目远眺。天际涌动着团团乌云,云隙间闪烁着青白色电光。苏冠兰双手叉腰,欣赏着大自然的喜怒无常,感受着风沙扑打,体会着面颊和躯体上麻麻点点的疼痛。顷刻便“乌云压顶”了,江面上怪风骤起,波涛汹涌,一道道白浪争先恐后扑上岸来,浪越来越凶猛,潮头越来越高。转眼间,最前面的浪头即将扑到苏冠兰的脚下!

有人从背后跑上来拽住苏冠兰的胳膊。他回头一瞧,原来是游泳场雇的白俄老头。这家伙五十多岁,秃头,后脑勺围着半圈黄毛,腆着的大肚子上也满是黄毛,两只乳房吊着直晃荡,胖得连脖子都没有,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今天居然跑几百米到了这里。

苏冠兰瞥瞥他:“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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