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被我们取而代之的那些家伙不肯事先换军装,不肯腾出房间和床位。他们坚持等到能从哨位上肉眼看见我们那支护送部队爬山而上的那一刻。事先打好包会带来厄运。他们如飓风般火速收拾起行装,似一场浩劫,留给我们一个狼藉不堪的前哨基地。我走进地下室,准备安顿下来,却发现奥斯里已在那儿了,他正伸展四肢躺在一张生锈的铁床上。他的枕头上方挂了张热带岛屿的照片,用透明胶带贴在这令人窒息的地窖的铁墙上。照片上有一株孤零零的写意可可树,一片漂浮着一个竹筏的海,绿盈盈的海水拍打着竹筏,筏上坐着一个小黑人,手拿茶杯和吸管。墙上还贴了张时间表,上面是撤离美丽堡的倒计时。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贴上去的?表格上有八十八天等着被抹去,在第一天所对应的那个格子里画了个“×”,显然是几小时前营长训话时所为。没错,八十八天。比九十天要少,或者说三个月减一天,奥斯里躺在床上宣布。这个大懒虫。擦鞋时我问他,和我在一起有这么可怕吗。“你爱出风头吗?”他以问作答。那张也门人的典型胖圆脸堆着笑容。“对于这样的问题,你应该事先让我有所准备。”我知道,话闸一旦打开,他就会没完没了,哪怕我恳请他别再滔滔不绝也不会管用,他的思绪早已游离,不在这儿了。此时我只是在想会给我派些什么补充兵源——比如说给我安排一个娘娘腔的怪副排长,甚至一个同性恋,谁知道呢——我会不会被他们逼疯?“这样的人他们从哪里给你找来的?”一提到这个话题,奥斯里就会这样问,希望以此平息我的怒火。“中士都是些不开窍的混账东西,这种人哪里都有。别担心,他们会给你送来个跟我一样懒散的人。”我会告诉他我情愿来的人是弗尔曼,如果给我派来个女中士,我一定会抓狂。然后奥斯里一头栽进睡袋里,滚向那褪了色、上面画着只中东版爱心熊的内侧。他将把我抛弃,真他妈的浑蛋。我们将身处前线,他却逍遥地去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我甚至都愤怒了——内心深处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以我们的友谊之名,以我们的神圣使命之名,以学识之名,那天下午我们和好了,我们相处融洽,很融洽很有职业水准,比之前在任何地方相处得都要好。如果没有奥斯里,我不知道在山上值勤、进行渗透行动以及军事训练的枯燥时光该如何度过。他是唯一理解我的人。我熄火时,他给我加油;我上火时,他让我冷静;我灰心丧气时,他知道如何温暖我的心;我急躁冒进时,他知道如何制止我踏入军事监狱。在我胡说八道、失去控制的时候,只有奥斯里知道怎样才能让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可以让我归回正道,同时又不让我反感,也不会伤害我的感情。他会说,“我们来交交心吧”,于是我就知道自己又犯错了。他谦虚内向,为人热忱。他是世界上唯一对我了如指掌的人,还——这令人难以置信——爱着我。当然,我也知道他的一切。只我一人。比如说,我知道他的右臂上有块文身,他总会在那上面贴块膏药,以免招惹别人笑话。这块文身是为了纪念他在埃拉特遇见的一位日本少女,她叫“美嘉”,但文身写的却是“迈加”。之前我还提醒过他别把字文错了,但醉醺醺的他直到隔天早晨才发现。当他穿着白色T恤衫在健身房锻炼身体时,每个人都朝他喊,“快把那块破布摘下来吧”,试图让他发窘,主动把胶布揭下。“他在遮什么?”他们催我说出来。但我从没出卖过他。我从没告诉过谁奥斯里在家里养了一只猫。他看上去像是那种会养凶猛猎狗的人——至少也得是斯塔福烈性犬或罗威纳警犬,不能是只吉娃娃或猫。但事实却是,回家后他便爱抚一只长须的、女人才钟爱的小猫。他意志坚定,严守纪律,是个好小伙儿。他从没吸过毒,甚至连想都没想过。我有几个邻居、朋友,他们的肖像完全可以印在哥伦比亚的邮票上。这些人十四岁就开始吸毒,还编了许多谎引诱我。他们说:“事实证明,这东西能提高你的心智!”十五岁时,警车一来,他们便丢下我落荒而逃。到了十六岁,他们就经常在监狱里过夜了。十七岁时,我已不知道他们身处何方。断了联络以后,他们一次又一次地陷入麻烦,并把我当成 “讨厌鬼”。信不信由你,但是在我们那个地方,我以“好孩子”的形象示人。奥斯里出现以后,这桂冠就戴在了他的头上。与他相比,我简直是个罪犯。但现在他却马上就要离我而去了。他说他会给我发电子邮件,但我连电脑都没有;就算有,我又该如何用邮件准确表达我的想法,传递我的情感,以获得他的建议?没有了他,我就只剩莉拉。如果再失去她,我就孤单一人。但莉拉理解不了我的遭遇和境况,她不可能理解。她对军队里的事一无所知。她上哪儿知道呢?“给她写信吧,”奥斯里曾这样建议我,“不过得报喜不报忧。”
《再见,美丽堡》第四章(7)
再见,美丽堡
(以色列)罗恩·莱瑟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