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的禀赋以及儿童时代所受到的教育,除了得自其祖父,再有便是得自其 父母的。他的父亲梁宝瑛,字莲涧,人称莲涧先生,生于道光二十九年己酉(1849年),卒于民国五年丙辰(1916 年),享年六十七岁,是梁维清三个儿子中最小的一 个,也是寿命最长的一个。虽说他在仕途上很不顺利,未曾博得半点功名,但他退 居乡里,在私塾中教书,却是个很好的教书先生。当年,梁启超从护国前线回到上海后,才得知父亲已于一个多月前去世的消息。他怀着悲痛的心情写下《哀启》一文, 其中就讲到,他和几个兄弟、堂兄弟从小就在父亲执教的私塾中读书,他们的学业 根底、立身根基,一丝一毫都来自父亲的教诲。他在《三十自述》中也写到父亲对 他的教育,他说,六岁以后便跟着父亲读书,所读之书有《中国史略》和《五经》。后者同他此前读过的《四书》一样,也是科举考试所规定的必读书。既然不能不走 科举仕进之路,不能不将登科及第作为人生的一大理想,那么,对他来说,《四书》、《五经》就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必修课。但是,他的家庭毕竟不是世家大族或书香 门第,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和限制。而且,他所处的时代,恰逢西学东渐、正统学术 衰落之际,这也体现在他的读书上。据查,《中国史略》就不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 中国史书,它的编写者是个德国传教士,中文名叫郭士立(又译郭实腊),早年在 中国传教,鸦片战争期间,担任过英军司令官的翻译和向导,还参与起草过《南京 条约》。梁家私塾可以选择他的书给学生读,可见,在这方面,他们没有太多的成见。
在梁启超的眼里,父亲是慈祥的,也是严厉的。他对梁启超寄予厚望,激励儿 子奋发向上,做一个出类拔萃的人。作为父亲,除了督促儿子读书以外,还要求他 参加一些田间劳动,言语举动也要谨守礼仪,如果违反了家风、礼节,他决不姑息, 一定严厉训诫。所谓爱之深,必责之切,他对梁启超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把 自己看作是个平常的孩子吗?"汝自视乃如常儿乎!"(《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十一,16 页)梁启超说,这句话他此后一直不敢忘。从现有的记载和人们的记述来 看,梁宝瑛不是一个很善言谈的人,即使是对自己的儿子,他也没有留下更多的言 辞。梁启超的《哀启》是目前可以见到的记述梁宝瑛生平最详尽的文字。在这篇事 实上的祭文中,他把父亲描述为一个不苟言笑、中规中矩的人,在孩子们面前,他更显得十分严肃。他处处按照儒家的伦理道德要求自己,谨守祖父开创的家风,既在道德上严格自律,注重内在修养,又不忘记社会责任,尽力为社会办事。他的生 活十分俭朴,没有任何嗜好,一辈子都是这样。梁启超曾经劝他不要太苦了自己, 现在有条件了,该享受的还是要享受。但梁宝瑛认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勤俭、 朴素的家风,而且对后辈生活上的优越和安逸感到很担忧。
梁宝瑛的谦谦君子之风使他在茶坑村赢得了很高的威信,村中大小事务,几乎都要他去处理。他也以治理乡政为荣,尽心竭力地维护着茶坑村的社会安宁。广东濒临大海,素来民风剽悍,新会一带则赌博盛行,盗匪出没,械斗更被看作十 分平常的事。梁宝瑛为此常常感到痛心疾首,他说,这三种祸害不根除,乡里就 不会有和谐平静的生活。茶坑村与邻村东甲乡积怨三十年,一直得不到解决,经常发生械斗。起初,东甲人不大看得起茶坑人,以为茶坑穷,又没有获得科举功名的人。梁启超中举之后,闻名乡里,村里有人觉得可以扬眉吐气了。梁宝瑛却 认为,这正是和解的好时机,反对以此报复别人。他谦恭地带着儿子专程去拜访 与梁氏有宿怨的东甲人,拜谒他们的宗祠,执弟子礼,让东甲人非常感动。多年 的积怨、隔阂从此消除,双方变成了友好的邻居。这件事甚至影响到周围相邻的县、 乡,大家都为械斗而感到惭愧,纷纷请梁宝瑛去帮助调解纠纷。梁宝瑛也不辞辛劳, 乐此不疲。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三十年中,不止新会许多乡村改变了械斗的风气, 就连附近香山、新宁、开平、恩平、鹤山等县,械斗之风也大为减少。梁宝瑛对 于治赌也颇有一套办法,他把赌和盗联系起来,认为清盗必先禁赌。在他的管理下, 赌具不能进入茶坑,对于野外或密室中的聚众赌博行为,他则冒着风雨,踏着泥 泞去劝阻,对赌博的人晓以利害,甚至哭着劝说他们。为此他落下一身疾病,却保证了一乡的安宁。茶坑村没有一个强盗,外面的强盗也不敢来此相扰,三十年 内,清乡的军队,其足迹没有到过茶坑。这都是梁宝瑛的功劳。梁启超大为感叹 :"孔子称仁者安仁,呜呼,吾先君子几近之矣。"(《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三十三,129 页)梁仲策先生认为,梁启超的这篇文章"皆实录,无溢美之辞"(《梁启超年 谱长编》,8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