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维尔热爱文学创作,但因为家庭出身问题,不仅不能上正规高中,还总被人文学院拒绝,哈维尔悖谬地上了技术大学,后来,终于到了剧院工作,虽然不是理想中的导演、表演、创作这类角色,只是管道具。这些情况,说实话让我们听来一点都不“外国”,因为我们周围就曾经有过很多这样的事情,有个很好的朋友跟我们重复地抱怨过:“我们家有五个反革命,美术专科根本不录取,一块儿去考的时候,旁边的孩子只拿着一张照小人书画的小画,我拿了一卷正规的素描,结果他能上学,我不能。”
哈维尔第一部正式意义的剧作《游园会》首演的时候,是1963年,他27岁。和很多才华横溢的青年一样,年轻的哈维尔沉浸在对文学对社会问题的求索中。当时,他还担任了一份作家协会自由刊物的编辑,因为刊物的自由化,遇到很多阻力,所以,他们一直在积极为这份刊物的生存作斗争。那个时代的捷克,抗争的不仅仅是哈维尔,还有更多的作家、知识分子、民众。原以为结束“二战”终于获得了独立自由,但在苏联的“眷顾”之下,他们感觉到很多事情都事与愿违,加上经济陷入困境,政府和执政党也在针对各种问题和矛盾有所动作。1968年年初,杜布切克上台后,共产党开始了“人性面孔的社会主义”改革,不幸的是,苏联和华约组织成员国武装入侵捷克斯洛伐克,8月份改革就被迫终止了。这次改革是自上而下的政府改革,文艺界的年轻戏剧作家哈维尔不可能起到什么特别的作用,他只是众多参加民间活动的一个个人,本能地发出自己的呼声,他的呼声却深刻地触及了政治——1968年4月4日《文学报》刊登了《论反对派》,在这篇文章里,哈维尔提出两党制的建议。这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是很大胆的观点。但是,看看捷克的历史,1968年的50年前,捷克就是多党制;1968年的20年前,捷克也是多党制,所以,能提出这个观点,并不是说哈维尔有多少超越别人的创意,他最可贵的是,当发现社会上生活中每一个反常的情况,都用朴素的逻辑,穷追猛打寻找根源,不偷懒,也不故意绕路避过要害,这样就会发现事情的本来面目,然后形成自己的观点,然后他把自己心里的实话都说了出来,这同样因为他身上具有的知识分子的执著,不虚伪,也不用狡猾的方法故意回避要害。改革期间,捷克社会出现过几个月的自由空气,人们可以无所禁忌地开放说话,政治家和无名之辈交流,真理可以得到公开表述。看到这种的情况,哈维尔感到高兴也感到悲哀。悲哀和高兴如出一辙,我们很多时候也是这样,为社会上终于出现一种正常的风气而高兴,但稍稍反思就会发现,如此正常的事情,本来应该是平常的,但是,却因为社会的反常,结果,反常变成了见怪不怪,本来正常的好事情却变成少见的不平常的值得大惊小怪的好事情,这样的情况,到底是令人高兴还是悲哀呢?
苏联武装入侵之后,哈维尔从行动上真正参加了政治活动,也由此开始成为政治人物。他给捷克自由电台写评论和发言稿,还尽可能地参加大学和工厂的辩论、集会,用他的话说,度过了“一段奇怪而又痛苦的时期”。
他接下来的经历也是让我们听来并不新鲜的事,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历史阶段,哈维尔作品被禁、本人被监视和被劳动下放的年代,我们国家里也有很多领导干部、文化名人,甚至稍微有点独立见解的人,或者连见解都谈不上,仅仅是有人要借机会报复,或者连这些都谈不上,仅仅是没来由的坏运气,被人凑数,被迫离开原来生活的地方,被发配到遥远的边境农场,过着没有尊严甚至生命都朝不保夕的生活。1969年3月哈维尔在家中发现了窃听器,1974年哈维尔去了酿酒厂,也是这段时期,哈维尔的剧本纷纷在国外发表和演出,《思想越来越难集中》1970年在纽约百老汇上演,《同谋者》1974年在德国的温泉城巴登巴登首演,20世纪60年代他写的电视剧《天线上的蝴蝶》,1975开始在德国播出。著名的文章《给胡萨克总统的公开信》,在1975年签名寄出,信件的内容在捷克斯洛伐克境内当然不仅不会被公开,而且还涉罪,但是《给胡萨克总统的公开信》的英、法、德、意文版本都公开了——当然是在西方国家。到1976年这段时间,哈维尔创作的“地下”剧本很多,《乞丐的歌剧》、《审判》、《谒见》、《个人观点》、《山岳酒店》等。想象一下,如果当时从空中俯瞰欧洲陆地,铁幕东边的人们悄悄地写,悄悄地打印,悄悄地传播,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看点想看的东西,然后赶紧藏起来;铁幕西边的人,拿到同样的文字,如获至宝,但是他们开着汽车,大摇大摆地送到出版社出版,又大摇大摆地在剧院里彩排上演,而两边的人是同一个民族,或者曾经渊源很深的邻居,人类自己的政治把人类自己搞的多么奇特而古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