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记载有累积性吗?
布罗代尔的另一个坚定信念是编史(历史的编写)必须是一项合作事业,然而大多数历史学家却是单打独斗。历史有可累积性吗?历史(依据字典中的含意)是否可借后续添加而扩充?历史能否像沙堆可由任何人添一铲沙粒而为之扩充?历史著作是否如此?抑或历史著作犹如艺术作品?(若有人为贝多芬的交响乐添加乐符,或为达·芬奇《蒙娜丽莎》添上几笔,结果是否更好?)
相信历史应是合作事业的不止布罗代尔,伯里(J.B.Bury)1903年在剑桥大学著名的就职演说中就有类似评论。他谈到“莘莘学子”时说:“我们堆积史料,并以所知的最佳方法予以整理……我们的工作成果将可供未来各时代运用。”See Bury(1930).p.17;also printed in Stern(1970),pp.219-220.伯里的沙堆说是隐喻,真正用意在于指出历史(乙)确实可以累积,但人们忍不住认为最终的著述仍应出自一人之手。
历史事件可否累积?
作为历史事件的历史又如何?倘若属周期性质,则其累积当然不得跨越每一周期的范畴。若历史是射线式,其中又是否有间断?法国哲学家福柯(M.Foucault)认为他已从西方思潮中寻获两处间断或不连续,一是17世纪中叶,一是19世纪初期。See Foucault(1970),p.xxii.那么1453年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是否是另一次间断呢?至于互不来往的文明与社会之间,比如马可·波罗之前的欧洲和中国之间,哥伦布之前的欧洲和美洲之间,又如何说呢?它们难道不是完全彼此隔绝的历史积累吗?
最后,我们可以诘问,现今是否就是一切往昔的总和。严格地说,没有答案。任一过去的事物,我们均不能指称其对现在毫无贡献;我对它所具有的知识就是它的一种贡献。然而,我们并非知悉所有往昔,因此还有可能存在着塑造了现世的未知往日旧事。
众所周知,当今人们所处的位置,可能等同于古希腊人。如今世人皆知,古希腊的大部分文化乃承袭自迈锡尼人(约处于特洛伊战争时代),而迈锡尼文化(Mycenae)又大部分源自克里特(Crete)岛的米诺安文化(Minoan cultures)、米诺安人又从埃及有所学习,而上述事实皆非古希腊人所知。人常不自知其渊源何在,不自知其何以如此行为,上述事例亦非唯一。就文明理论而言,此说与弗洛伊德学派无意识说(Freudian unconscious)类似,后者认为人类文明仍处于婴儿时期。波威克(Sir Maurice Powicke)曾给予历史学家一个正确忠告:“去找寻路途中遗落和丢失的财富,若能寻获,必可丰富我们的文明。”Powicke(1955),p.95.悉数寻获,显然不可能,不必奢望。因此,上述诘问也就肯定无法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