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梦生(4)

梦生的酒量,远不如木材。木材怕他喝醉了,连忙抢下酒坛:你不要借口赔罪,把好酒都自己喝了,我还想喝几口呢!

梦生嘲笑道:你那个样子喝酒,哪有半点过去的气概!

木材气道:我怎么没有过去的气概?我是担心你喝醉了,没有人背你回去!说罢端起酒坛,把酒往喉咙里倒。两个人抢着喝酒,不一会就把一坛酒喝光了。

两个人喝完酒,趴倒在船板上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木船忽然摇晃起来,晃醒了的木材,眼皮仍然被睡眠粘着睁不开。他虽然闭着眼睛,可是他的鼻子却像猎狗一样竖了起来,他似乎闻到了一种特别的气息。他的耳朵也跟着扑棱棱地支了起来,他仿佛隐隐听到似有千军万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木材和梦生不同,两个人虽然都在湖畔长大,可是木材自小跟随渔船在鄱阳湖出入,练就了一幅听风习浪的本领。木材感觉不妙,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好!他暗叫了一声,强撑着用粗壮的手指扒开眼皮,刚把眼睛睁开,船身猛地向一边撞去,有一股浪花突然溅入了船舱。

湖水从窗口扑进来,冰冷的水浇到身上,木材打了一个激灵,他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梦生,梦生,快起来。木材忽然想起曾在舱里看到的救生衣,伸手一摸,果然摸出来两件。他穿上救生衣,一边伸手去拽仍然在熟睡的梦生。黑暗中,木材感觉到天空中翻滚着厚厚的黑云,沙洲上正酝酿着一种异样的气息。

梦生睡眼蒙胧地坐起身,木材把救生衣扔过去说:好像是夏讯提前到了,我们赶紧上岸躲一躲。

梦生接过救生衣,快速地穿在身上:我们不是在岸上吗?哪来的夏讯?

梦生的话音还没有落,只听得空中发出呼啸的巨响。木材一把抓住梦生的胳膊,一掌劈开船窗,拉着梦生从船上飞了下去。他们两个人的身子还没有落水,就见高高耸起的浪头已经盖过了桅杆。木材不敢回头,拉着梦生从水中爬起来就往岸上跑。

一股巨大的浪头从他们背后冲来,木材被浪头高高的托了起来。他的手依然抓着梦生的胳膊,一股大浪冲过来,梦生从他的手里滑落了下去。

木材大叫一声:梦生!

梦生的身子堕入了巨浪之中,木材想探下身子去救梦生,可是他却被巨浪高高地推向空中,他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在浪头落地的那一刹那间,木材感觉自己被一双巨大的手臂投掷了出去。他感觉甩出去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心脏从胸口里面被掏了出来。他想回过头去寻找梦生,可是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定了定神,在空中微微弯曲双腿,就在身子快要坠落的瞬间,他借着这股巨浪力量,奋力挣脱浪头的拽拉,两手扒拉着湖草,往前弓着身子,脚下才落到了实处。

这个时候,天空响起了轰隆的雷鸣,湖面上卷起巨大的螺旋浪。湖畔上的湖草被连根拔起,木材在闪电中看到那些木船被旋风卷了起来,它们旋转着在空中飞了出去。湖滩振动起来,那些被埋在泥土里的巨船一艘一艘拔地而起,木材被惊呆了。他看见那艘带有大炮的古船徐徐升上了天空,那是一艘用铁皮包裹数丈高的巨船。这些船只被卷入了漩涡的中心,湖滩上飞沙走石,龙卷风和雨水夹杂着碎木块砸落下来,整个湖滩都在颤抖。

木材趴到地上,将脸和身子紧紧贴着地面。有那么一刻钟的功夫,他感觉自己被风拉扯上了,他的腰身被移动着离开了地面。木材闭住眼睛,将头脸像野猪一样使劲地往沙土里面拱,一边用牙齿紧紧衔住泥土下面的草根。他吸住一口气把身子坠回地面,让两只脚和一双手深深地插入泥土中。

木材听到耳畔虎狼一般的低吼声,木船在空中炸裂的声音。他感觉有人似乎在用力撕扯他的衣服,有无数的鞭子在狠狠地抽打他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铜钱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湖水慢慢一浪高过一浪涌上岸来,木材感觉自己完全浸泡在水中了。木材挣扎着往前爬去,耳畔依然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木材不敢松解。可是当他刚刚挣脱湖水的坠拉,他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在晕眩当中,木材仿佛听见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不能躺下,天上还在闪电,后面还有浪头。你如果不能逃脱,不是被巨浪卷走,就是被雷电烧成木炭。木材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雨点依然密集地砸在他的身上。木材有些冷,他扯了扯衣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成了碎条。幸好救生衣还在,木材依托着救生衣,躲开雷电往浅水区继续爬动。

不知道爬了多久,木材挣扎着爬到了湖水的前面。雨点渐渐变小,湖面渐渐明亮起来。木材终于爬到了岸上,他感觉全身酸疼,一屁股瘫软在地上。这个时候,木材忽然想起坠入巨浪中的梦生,他又深一脚浅一脚跑下湖滩。

木材的面前,是一望无际滔滔汹涌的湖水。昨晚停满船只的湖滩神奇地消失了,那些船只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木材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是他的面前明明漂浮着几块炸碎的船板,白茫茫的水面上有一件黄色的救生衣在飘荡。木材追了过去,他对着救生衣大声喊叫:梦生,梦—生……

木材的喊声随着波浪一波一波的传开去,寂静的湖面上飘荡着木材的喊声。木材一边喊叫,一边沿着湖畔寻找梦生的身影。这个时候,太阳突然掀开了云雾的遮挡,湖面上升起了霓裳一样的霞光。水鸟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它们贴着水面轻轻飞过。在一片浅滩上,湿漉漉的湖草上凝结着水珠,几只长腿的鹭鸶在湖草中优雅地散步。

木材一路追赶着救生衣,直追得两脚发软。他一路呼叫着梦生的名字,他多么希望梦生能够听到他的呼声,突然从救生衣中抬起头来。这个时候,太阳热辣辣地挂在半空中,寂静的沙洲上,空气热烘烘的灼人。木材一路叫喊,只觉得嗓子口着了火一样,这火从口里一直烧到了胸口。

木材扒拉着把身上的破衣服脱了下来,他的手指忽然触到了什么东西,一阵钻心的疼痛传了上来。木材举起双手一看,他十个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皮开肉绽。他手指碰到的东西,正是梦生送给他的那块手表。

木材淌下泪来,大声喊叫:梦生,梦生,你听见我的喊声吗?我答应你,只要你回来,我就不和你争了……

木材声嘶力竭地喊着,直把嗓子喊哑,也不见梦生回来。木材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蛇岛永不会沉没的传说。如果昨晚自己呆过的地方就是洄水滩,或许蛇岛就在洄水滩的某个地方。只要蛇岛不会沉没,那么梦生或许和那些失踪的船只在一起,被转移到蛇岛的另一个空间里。只要找到通往蛇岛的路,就可以把梦生找回来。

木材想到这里,心中又升起了一些希望。他看了看多功能手表,这款手表具有短波通讯、海拔定位,以及测量温度、湿度的功能。借助手表的定位系统,或许可以找到通往蛇岛的路。木材极目四眺,忽然看到那件黄色的救生衣被挂在一丛芦苇上。木材欣喜若狂,他冲过去刚刚俯下身子,湖草的根部忽然腾起一片白雾似的虫子。

这些雾一样的虫子像云层一样降落在木材裸露的后背上,木材顿觉一股奇痒袭了上来。木材回手一拍,满手都是黑乎乎的血。又一片白雾裹了上来,它们像雪团一样包围了木材,一边还发出若有若无的嗡嗡叫声。

木材的后背肿了起来,他的前胸也肿胀了起来。木材只觉得有无数的虫子在啃噬着他的皮肤,在吸吮着他的血管,在抓挠着他的骨头。木材只觉得头发缝里面,骨头逢里面全是虫子在爬。

木材浑身上下被白雾包围了,它们不仅裹住了木材的胳膊和双腿,而且还把木材的双眼、鼻子、嘴巴都堵住了。木材感觉自己的脑袋变得像一个灯笼,他的身子像皮球一样膨胀起来。他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呼吸。他疯狂地挣扎着,他想奔跑,可是他的腿已经失去了力量。就在木材快要崩溃的时候,他的耳边似乎传来叫声:往水里扎,往水里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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