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陈老大(3)

龚表匠炫耀说,他带来的女人是唱三弦的。他甚至让那女人在钟表铺门口,表演了一场《刘二姐栓娃娃》。那女人翘腿坐在钟表铺里,怀里抱着一把琵琶,染红了的长指甲往那琵琶上一拨,就听她轻启丹唇唱道:

“刘家二姐闷坐鼓楼,手托香腮一阵好发愁,思想起来过门六个月,夫妻和和美美度春秋。常言道,草留根,人留后,到老无儿事事忧,听人说送子娘娘有灵验,何不去娘娘宫里把头叩……

老街的那些男人,看着那女人拨弦的手,听着那女人唱的曲,个个都仿佛丢了魂。不到半年时间,那女人竟然丢下女儿,不知跟了谁又跑掉了。女儿慢慢长大,身段模样越来越像她娘,人们才开始注意这个叫金子的女孩。

龚表匠把金子养到十二岁,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收了房。金子虽然不能唱三弦,但是她完完全全学她娘的样,烫波浪发,穿绣锻旗袍。她七八岁来老街,不知不觉间,眉态沾染了南方的水气。这使得她身上,既有她娘身上的洒脱,又有南方女子的娇媚。她仿佛是龚家钟表铺的一块招牌,石镇附近的人家,几乎都要到龚家钟表铺买钟表。女人们私下里议论,龚表匠卖的不是表,而是婊子的身体。

赵伯耘每到周末,就借口到老街做家访。他把桃月送他的欧米茄,交给金子保存着。他说那块手表就像他的心。这颗心被金子放在透明的玻璃柜子里,和许多颗心躺在一起,发出滴滴答答的心跳。

桃月很快就发现了赵伯耘的秘密,为了教训金子,她从娘舅家搬来救兵。她的表哥表弟领了十几个后生,手持棍棒和锄头浩浩荡荡冲进老街,把龚表匠的铺子砸了个稀巴烂。桃月送给赵伯耘的手表,当时就躺在钟表铺的柜子里。那些后生几棍子砸下去,柜子里的手表立刻碎成几片。

赵伯耘闻讯赶来时,金子捧着那些被砸坏的手表,仿佛捧着一颗颗破碎的心。赵伯耘为了安慰这颗心,又给金子买了一块欧米茄。他来钟表铺的次数更多,他甚至不再编造借口,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来,又堂而皇之地回去。

桃月哭泣、上吊、嚷着离婚,都不能阻挡赵伯耘。桃月站在镜子前,反反复复看自己。椭圆脸,弯眉毛,大眼睛,她还是过去那个样子。赵伯耘曾经说她是一朵鲜艳丰满的荷花,难道这朵荷花在赵伯耘心里已经凋谢了吗?

桃月哀哀地问赵伯耘:我哪里比不上金子?

赵伯耘从来没有拿桃月和金子比较过,桃月这么一问,他仔细想了想,竟然想不起金子长什么模样。越想不起她的模样,赵伯耘心里就痒痒的越想她。赵伯耘怀里搂着桃月,心里却想着金子。金子不像花,她更像一阵烟,像一团雾,抓不住,摸不着,却老是朦朦胧胧地把桃月遮住。

赵伯耘在新婚之夜,为了表达他对桃月的爱,把他家族的一个秘密告诉了她。赵伯耘的祖上曾是湖盗,那种隐藏在鄱阳湖的烟波深处,口衔芦苇钻到船底下凿沉商船的湖盗。他床底下一个旧皮箱中,还藏匿着祖上传下来的几块金条。

吃醋的女人翻起脸来,做出来的事情很可怕。桃月从床底下翻出那些金条,交给秉坤,让秉坤设法教训赵伯耘。秉坤是他们的媒人,他没有真正收拾赵伯耘,而是把金条作为入股资金,让桃月以股东身份到他公司上班。秉坤花了两根金条,把赵伯耘从学校调进了派出所。赵伯耘被秉坤这一套吃住了,他自从穿上了警服,再也不敢踏入钟表铺子。

赵伯耘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金子了,偶尔要到老街来办事,他也是目不斜视地匆匆走过。金子身边向来有很多男人,没有他赵伯耘,她照样坐在铺子里面很快乐。可是赵伯耘被金子的眼神那么一勾,就仿佛被她无形的手抓住了。赵伯耘艰难地咳嗽了一声,看到段箍匠坐在铺子旁,心里突然松动了一下,他抬腿向段家老宅走去。

赵伯耘来过段家很多次,段家老宅被天井一分为二,北边是堂屋,南边是厢房。段家几代,一直以来寄住在南边的厢房里。堂屋的四间房子,全部上了锁。土改时政府曾把堂屋分给他人。住进去的两户人家,一户女主人因难产而死。另一户人家的女儿,也不明原因跳湖自杀。因为传说闹鬼,没有人敢再住进来,堂屋因此空了半个世纪。

赵伯耘跨进段家宅院,抬头就看见屋顶上的薅草。薅草似乎比过去长得更茂盛了,薅草下的屋脊似乎被压得陷了下去,就连堂屋的地基,也跟着往下沉了似的。段家左边是叶家粥铺,右边是龚家钟表铺,夹在中间的段宅,因为年久失修,愈发显得陈旧凄凉。

段箍匠端上来一壶茶,看到金子提着一个篮子,跟进了院子。段箍匠想找个借口回避,金子却把他叫住了:段师傅,你把哑娘酿的米酒端出来。哑娘不在家,仿佛她是段家的女主人。

金子像变戏法似的,从篮子里翻出几个食盒。她把食盒打开,一盒酒糟鱼,一盒南瓜干,一盒炒豆子,还有一盒香瓜子,都是下酒的小菜。段箍匠温了一壶甜米酒出来,金子斟了满满三大碗。

金子把酒端起来,用埋怨的口气说道:我们家翻修房子,赵所长经过我家,也不去我家捧捧场。你这个贵人,非要我三请四拜磕头请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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