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1)

昨夜之前还是人见广介的男子,进入大船转乘站的廉价旅馆窝了一天,第二天午后,他搭上那趟恰好在入夜时分抵达T市的火车,上车的时候依旧乔装打扮,成了三等车厢的乘客。我想各位已经猜到了,他这样无所事事地虚耗宝贵的一天,无非是等刊登他自杀消息的报纸出刊,以确定这出自杀戏码是否顺利成功。显然,他成功了,他敢在这个时候登上去往T市的火车,表示报纸上的内容正中下怀。报道的标题是“小说家自杀”(托死亡之福,他终于获得小说家的头衔)。即使篇幅很小,但每份报纸都如实刊登了他自杀的消息。有些报道内容较为详尽,明确指出了他的遗物中有一册杂记本,署名的正是人见广介,上面还写着厌世以及想自杀的文句。这个案子可能是有人先发现了船舷的钉子上钩着一条碎白花布,推测是有人投海自杀时不小心钩破所致,经仔细辨认发现好像是从他的衣服上撕扯下来的,并由此查出死者的身份及自杀动机。换句话说,他的计划成功了。

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亲人会为他的假自杀哀恸哭泣。当然,他故乡有个早就成家立业了的哥哥(求学时代,他兄长资助了他大部分的学费,但现在他无疑已经被放弃了)。除此之外他还有两三名亲戚,这些人若接到他不幸身亡的信息,或许多少会感到惋惜,为他悲叹,对此他会觉得内疚,但也只有一点而已,因为他已有心理准备,所以并不觉得特别愧疚。

成功把自己抹杀掉之后,他心里浮现一种无法言喻的怅然若失,感觉十分茫然。国家的户籍簿上已经没了他的名字,人间已经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在这举目无亲的人世间,他连名字都没有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异邦人。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他再看坐在前后左右的乘客、窗外的景色、一棵棵树木、一户户人家,看起来都像隔着玻璃一样,特别不真实,似乎自己正身处另一个空间里。一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宛若新生,所有的情境、心绪都是清清爽爽的,另一方面又觉得孤苦伶仃,这个孤单的男子接下来还必须实践超出他能力的伟大事业。难以名状的寂寞,致使他差点儿流下无法克制的泪水。

但火车全然不理会他的感怀,一站接一站不停往前奔驰,这就是现实。天黑不久后,便抵达了目的地T市。曾经的人见广介一出车站,旋即赶往菰田家的菩提寺①。幸好寺院建在市郊的一片野地里,一过九点周遭就看不到一个人影,只要提防不被寺里的管理人员看到,完全不必担心他的行动暴露。附近零星散落着一些传统的农家,习惯夜不闭户,从农家仓库里偷把铁锹什么的是很方便的。

沿着田间小路围着一圈稀疏的篱笆,钻过一个篱笆洞,眼前就是他要寻找的墓地了。这天没有月亮,但天上繁星点点,十分明亮。事前他已做过一次勘察,要找出菰田源三郎的新墓,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他穿过石塔②林,走进寺院正殿,通过关上的雨户③缝隙偷看内部。正殿里悄然无声,这里地处偏僻,寺院的人又得早起,这个时间大家都已经睡了。

确定周遭安全无虞后,他又顺着来时的田间小路返回,蹑手蹑脚地走进附近一个农家,翻找一番,毫不费力就取得一把铁锹,接着转身回到源三郎的墓地。由于所有的行动都必须像猫一样,并隐在黑暗中进行,所以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来到墓地时,已快到十一点了。而这刚好是适合执行计划的时刻。

接下来,他终于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墓地中挥舞铁锹,展开惊心动魄的掘墓勾当了。要挖开新坟并不费工夫,但一想到埋在底下的东西,就算这几天经历了不少风浪,就算被贪婪驱动着几近疯狂,他仍不由自主地感到无法用语言说明的惊恐战栗。只是他根本顾不了这么多了,因为才挥动几铁锹,就看到棺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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