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班主任姓钟,是一个拥有近三十年教龄的语文老师,快要退休了,所以从她焦急的情绪来看,她想平稳退休的情绪多过想要帮助罗依棠。
罗依棠走进办公室。钟老师坐下后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罗依棠过去坐下。钟老师人微胖,脸色红润,经常是一脸和善,但是在罗依棠看来这是一种虚伪,她一直都很抵触这样的社会面具。
罗依棠坐下后,钟老师没有马上说话,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听到墙上滴答的钟声,这种氛围让罗依棠难受,仿若狂风阵雨前让人压抑的时刻。
“您有话就说吧,不是就让我来罚坐的吧。”罗依棠看着钟老师,略带怒色。
“罗依棠,实话说,从我这么多年做老师的经验来看,你不应该有今天这些表现的。”钟老师慢条斯理地说着,虽然罗依棠对这些话的套路已经很熟悉,但还是觉得钟老师今天的表现有点奇怪。
钟老师继续说:“我总觉得你是有什么原因的,现在你的情况教导处也知道了,叶晓琴的这个状,已经让整个领导层震惊。开始我以为你不过是叛逆,逃学逃课而已,没想到现在和学生在校外打架,去夜总会,而且还有怀孕的传言,这些事情早上在教导主任那儿听到的时候,我都傻眼了。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干嘛。今天教导主任已经提出让你退学的想法,我们商议了很久,决定先找你父母谈一谈,毕竟这也是一件大事情,如果父母出面担保,我相信学校也不至于太激烈……”
罗依棠没有再听下去,从“父母”两个字开始,她的思维就停顿了。她紧紧握着拳头,人微微颤抖着。
“我没有父母——”罗依棠从齿缝中蹦出这几个字。
“什么?”钟老师没有听清,看到罗依棠激动的情绪,以为她是害怕了。
“我说,我没有父母,你们要谈什么找我谈。”罗依棠说完,一拳捶打在桌子上,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被吓到转过头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罗依棠听到老师们唏嘘的声音,看着钟老师愕然的表情,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办公室,任由背后钟老师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她只想赶快逃离这里。
“家长”两个字就像锣鼓一般,在罗依棠脑中劈里啪啦地敲着,震得她头晕恶心,仿佛就是她的一个死穴被人找了出来,她狼狈又愤怒,焦急又狂躁。她冲出学校,扫视过许多莫名的脸庞,没有停下脚步,就像带着马达一样,恨不得可以跑到世界尽头,跑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她的地方。等她跑得体力耗尽,天也已经灰蒙蒙了,她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她是沿着回家的道路一路跑来的,眼前有一家24小的连锁便利店,门前的广告闪着温和的光芒。罗依棠觉得自己饿了,但是这个饿不一样,她知道,自己又犯病了。每当被人欺负,受到委屈,总之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都会感到特别饥饿,这个时候她对食物的渴望近乎歇斯底里。这个毛病从那一天开始,纠缠了她整整六年之多,她的胃也已经被折磨得不堪一击,因为每次暴饮暴食后,她就开始疯狂地呕吐,然后几天没有办法正常进食。
罗依棠像疯子一样冲进了便利店,指着一锅子的关东煮,对着营业员说:“全部给我打包。”
营业员张大了嘴巴,结巴着说:“小姐你是说全部吗?”
“只要是熟的,都给我打包。快点,快点!”罗依棠一脸不耐烦,不停地催着。
“哦,哦,好的,好的。”营业员拿出了很多打包盒,开始装关东煮,一边装一边逗趣地说:“小姑娘,这是要聚会呢?”
罗依棠没有理会,眼睛直瞪瞪看着那些关东煮,没有任何想要说话的表情。
营业员看着罗依棠呆滞的表情,怕是神经不正常,于是赶快帮她装好,让她付了钱走人。
罗依棠提着一大塑料袋的关东煮,一出便利店眼睛就不停搜索地方,而后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只能在公交车站提供的简易长凳上一屁股坐下来。她开始往嘴里塞关东煮,一个两个贡丸接连着一顿乱嚼,烫得她眼泪出来却没有停下。走过的路人若不是看她穿着整齐,肯定以为是饿了好几天的流浪汉。就着降临的夜色,伴着行人诧异的目光,罗依棠只是惯性地咀嚼着,看不出任何起伏,也看不出吃饱后的满足,晚风漠然地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罗依棠不知道是由于触景伤情还是被噎到难受,忽然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她一边抽泣,一边拼命往嘴里塞食物,偶尔喘不上气,食物差点就掉出来了又被她无情地再塞回去,就像和嘴巴怄气一般,丝毫不怜惜自己。
天色越发暗下来,路灯在一瞬间都打开了,照着罗依棠的孤单的身影,她觉得孤独极了,心里面一片荒芜。那一年改变了她一生,她的生活彻底变质了,她被人从天堂抛入了地域,她被父亲欺骗,被母亲抛弃,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她把自己的心门彻底关闭了,她告诉自己只有把自己关在铁盒子里,才不会受伤,于是她就像一只寄居蟹一样把自己最柔软的地方保护起来,留下一对大蟹钳,张牙舞爪对着外面的世界。
总算把最后一串关东煮塞进了嘴巴,罗依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陡然感到一阵头晕,然后就是胃涨而引起的恶心,她用手扶住了一旁的路灯,弯下腰一阵狂吐,消化的没消化的食物全部从胃里倾泻而出,酸性的液体卡在她的喉咙口,让她整个人都跟着抽搐起来。她看着地上四溅的呕吐物,急忙掉转身逃走。她摇晃着往前走,路灯晃得她头晕眼花,仿佛有很多闪光点在她的前方飘动。
她忽然很想去学校旁边的那家奶茶铺,每天放学前她知道曹静静都会在那儿等她,她不知道这一刻为何会想起曹静静,越是想到她越是觉得心里发酸。她好想去那个曹静静等她的位置坐一会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念头,她想体验下从那个角度看着学校门口等待的感觉,此刻的罗依棠好想在人群中寻找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晚上的凉风吹来,吹得她瑟瑟发抖,加上刚吐过身体虚弱,她已经是脚下打飘了,路上的行人都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女孩,罗依棠看见他们的眼神流露出鄙夷和恐惧,她不知道为何哈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又一次下来了。
家长?罗依棠冷哼一声,有多少家长是尽责的,学校就知道出事了找家长,推卸责任。家长算什么,父母的背叛和离弃的那一年,她甚至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后来想,她为什么要这样浪费了,她要折磨自己,既然你们都不曾怜惜我,我干嘛还要照顾好自己,我要堕落,我要毁坏,让你们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要让一个完美的自己变成让人们都唾弃的人,我要让你们在惋惜懊恼中度过一辈子。
不知不觉她已经到了那家奶茶铺,她感觉自己几乎是在挪动着往前,越走越近,但是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而奶茶铺特有的橙色光芒温暖着她的心,她想坐在曹静静坐过的位置,喝一口热奶茶。忽然空中吹来一阵狂风,夹杂着沙粒,扑打在罗依棠脸上,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忽然有一双手臂拖住了她,仿佛有人在她渡过忘川河的时候,将她一把从地狱拉了回来,有种死而复生的喜悦。罗依棠迷糊间看清了面前的这个人,她喃喃着:“小静,原来是小静啊——”罗依棠仿佛呼出一口郁结多年的闷气一般,自曹静静的臂弯里滑了下去。
“小棠,小棠——”曹静静摇动着罗依棠,脸都吓白了,她紧紧地抱着罗依棠深怕她再次就这样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