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长期战争开始(12)

古城重庆位于长江和嘉陵江会合处一块巨岩之上。夏天燠热,从十月至四月则水气充足、雾锁全城。一九三八年十一月,蒋氏夫妇偕同撤退军民抵达时,古城墙依旧矗立。数百年前工匠从巨岩切出石阶,使居民能够从陡峭高处拾级而下到江边。码头上,旧邮轮和方帆、长桨的渔船忙着卸货,苦力再辛苦地以竹竿挑货拾级而上,送进城里;光脚市民也一样挑着水桶到江边汲水回家去。国民党进城后,到处都是穿中山装的蓝衣人。他们通常比四川人个子高,走在街上、坐着轿子或黄包车,轿夫或车夫一路叫喊,要行人让路。数十万名难民从长江下游或其他地方涌入重庆,住在稻草屋里,抢光粮食和工作机会。工程师忙着炸开山岩,辟建防空洞。还有数百万人则在四川各地及大后方立起难民营。

蒋委员长夫妇住在重庆郊外一处简朴的寓邸,共有十间房间,名为“黄山”。黄山寓邸四面皆是高墙,制服侍卫和便衣人都经斯坦纳斯特别训练,巡守四周。往后八年,蒋氏需要静思军国大计时,便爱在庭院中盘桓。他所面临的问题大得不得了。虽然已有许多厂房设备西迁,但大约九成的工业基础、八成的军火工业已经流失。他建军所恃的城市税收全没了。好在还有印钞机,因此通货膨胀开始上升,只不过令人称奇的是,竟然不是天文数字般的蹿升。

蒋介石的部队散布各地,北起蒙古边界,南抵东南亚边城,东至浙江、福建、广东和广西海岸。在这片混乱的局面下,蒋的顽固和从上海到武汉代价不菲的抵抗,就军事意义而言是否明智,固可不论,它却已经替中国人民长期抗战、保卫国家命脉打下坚定信念。打从一开始就打游击战或机动战,就长期而言或许是较好的策略,但中国初期可能会丢掉更多城市,而且必然会激生指控,责怪蒋氏抗日不力。何况,蒋介石在某种程度上好像势必得坚定立场。

尽管蒋本人声望崇隆,但自从上海沦陷之后,他的政治力量的基础就受到重创。一九三六年底之前他好不容易才对军阀们建立起的优势已经消失。除了粤系、桂系部队之外,其他军阀部队的伤亡远比中央军为轻。华南和西南军阀的地盘没被日本占领,他们比起中央军能更快征募兵员。这些军阀沿袭旧规,让各单位靠金钱激励、爱国主义之诉求,在自己防区征兵。抗战开始后,中央军失去大体上可以志愿从军方式添补新兵的大部分防区。中央军征兵时越来越有扰民的做法,各个村镇被定下必须征集新兵的额度,因而民怨迭生。从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五年,有一千四百万壮丁被征集当兵。以军事动员来讲,这是相当低的比例——每年只占人口的百分之零点四;相形之下,日本是百分之一点三,苏联为百分之三。即令如此,战争旷日持久,大部分家庭千方百计设法逃避征兵,造成政府军的素质日益低落。由于经费有限,且军官不是久居某职,就是永久派驻在同一单位,有一部分中央军也出现军阀部队的特性——贪渎、裙带关系和高级长官滥权,不一而足。武汉在一九三八年十月底沦陷之后,战事沉寂了四个月;此时,蒋介石的政治优先目标开始转变。一九三九年一月六日,他写下:“吾人当前最迫切之危险,不是倭寇,而是共产党……在我们后院扩张势力。”共产党八路军人数大增,跨越指定防区进入华北和西北。长江以南的敌后地区,共军还有一支较小的新四军,由游击队组合而成,同样也扩张到指定界限——长江的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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