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论是蒋或是毛,当天夜里都无心庆祝。国、共两党已经断断续续交战近十二年,胜负未定,要看到底是哪个党、哪个领导人能带领中国实现强国富民的梦想。两位领导人都说要进行谈判,以达成和平、统一的中国,但他俩心知肚明,一场殊死战已开始。钢铁般的意志和顽固的坚忍,让两人走过大败岁月,熬过敌人势力比他们强大不知多少倍的艰巨考验。在这一刻,蒋似乎在军事、经济方面占尽上风,比起以往任何时刻,他更孚民心、更有实力。美国人正在替国民党军队组训、装备三十九个师的兵力,使蒋对即将来临的国共之战充满信心。但是毛比蒋更乐观。美国人员派驻延安,正是象征了美国政府内部一部分人对蒋的领导的厌恶态度,这对蒋来说是一个隐而未发但严重的问题。与此同时,蒋本人私底下也一直相信,共产党部队的官兵以及文职干部,整体而言比起国民党的部队和文职干部更尽忠职守、更有纪律——这个结论使他即使在此胜利的时刻也感到前途黯淡。
蒋拍发电报给毛,向他担保“世界永久和平局面可期实现”,“诚挚”邀请他到“陪都”重庆来共同商讨“国家大计”。毛很清楚,蒋的邀请不仅是在国共斗争中显示亟盼两党团结与和平的一个诡计,这也证明了他长久以来的看法:蒋不正直,又一直自命仁义道德——更不用说这也是蒋的政治手腕和危机处理的伎俩。蒋介石的崛起乃是一个与坚毅、忠诚、勇气、真诚等种种品质相关的故事,同时也是愿意承认降临他个人及中国的悲剧超乎他的控制的故事。蒋从一个仅在军校预备班受过一年教育、见识褊狭的军官,一步步成长为具有战略观、能洞察中国和世界格局的动态关系,也知道如何以弱克强、以柔制刚的国家领袖。他以战事紧急和达成国家目标之需求为理由,在大陆合理化他冷酷的战略和军事决定,在台湾则以无情的军事行动和秘密警察的镇压,令数千人丧失性命。他和其他不民主的强大领导人一样伪善,但他并不犬儒。和同时代的人(包括共产党在内)一样,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和秘密的政治、帮派社团关系密切,征收鸦片税同样也是他在大陆执政时期政府税收的来源之一。可是,他仍自认为是个有道德的、真诚的、与时并进的儒家基督徒,并比较少地受到个人权力欲的驱使,反而是着重于维护一个统一、现代和独立的中国。
一
十九世纪末,蒋介石的祖父玉表公在上海南方一百八十公里的浙江省奉化县溪口镇外拥有三十亩(约五英亩)农地。不远之处即是云雾缭绕的山岭,有着“屠虎”、“雪窦”等戏剧化的地名,层层瀑布坠泻入谷。本地所产的武岭茶,迄今仍是中国上好茗茶。
蒋家的地产包括山麓竹林、梯田和茶园。这三十亩地使蒋家在溪口镇成为五大首富之一,可谓地方精英,不过还称不上乡绅阶级。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太平天国战争结束后,隔了几年,玉表公把农地出租,在村子里开了一家盐铺。盐当时是政府专卖,玉表公通过某种关系或服务(或许与平定太平天国战乱有关),取得贩盐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