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不是世界。但中国是世界的一个部分。这一部分里发生的一切,虽然或多或少有一些神秘难解的色彩,但毕竟与世界的其他部分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关系。《格调》一书在1999 年的热销,说明这种关系的日趋明显和深入。

翻译《格调》时,曾有一个想写的题目,后来因为没有时间便放下了。尽管放下了,却一直感到它还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及至后来读到福塞尔的《恶俗》,才领悟到这个题目已经被人谈过了,虽然谈的是美国。

无疑,这是一个到处充斥着恶俗的时代。与美国相比,中国的恶俗绝不在任何异邦之下。福塞尔抨击的美国恶俗现象,找到中国式的翻版已经不像十年前那么困难了。原因并不复杂,一个古老的国家几乎与一个新兴的国家一样,在激烈的变革之后都失去了传统,在没有传统规范可循的时代里,一切人类天性中未经磨炼的欲望便会沿着粗俗突兀的路径生长。其结果,必然是随处可见的恶俗事物。

那么,恶俗是指什么呢?按照福塞尔的定义,恶俗就是将本来糟糕的东西装扮成优雅、精致、富于品味、有价值和符合时尚。一件本来拙劣的事物,并不会引起人们过多的注意,因为在人类生活中美好的东西并不多见,人们已经习惯于艰辛的生存条件和缺乏善意的环境了。但是恶俗,却会持续地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它过于造作、矫饰、突兀、不知羞耻和妄自尊大,它背叛所有人类历史中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智慧和直觉。

我曾经在另外一处地方写道:“有些时代比另外一些时代渺小。但这个时代的渺小和无知,令我感到震惊。”几年过去之后的今天,这种情形不但没有改善,反而更加剧了。最突出的一个例子就是(可能与我的关注点有关),影视恶俗在中国的泛滥,几乎所有福塞尔在本书中批判的美国影视恶俗现象,都能在中国找到对应。

因此,我并不想讳言,本书在中国的出版,实在可以作为一面镜子照出我们的明天。理论上讲,商业时代并不必然带来种种仅以金钱为驱动力的单一的恶俗场景。这一场景的出现有更深刻的历史和现实原因。自尊、风范、敏锐、智慧这些人类固有的品质,必须在一个更为开放的环境里才能呈现出来。当保罗?福塞尔在本书结尾处用唯一的段落赞颂希望时,他并没有放弃争取美好的权利。同样,当我们从本书描绘的现象里看到我们自己生活中的鄙俗时,实际上是获得了一次摆脱困境的机会。恶俗现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俯首听命于恶俗的摆布,不再追求有意义有价值的生活。

我以为,在大家吵吵嚷嚷地争论生活品味和社会等级问题,到已经有些倒人胃口的时候,在一个扑朔迷离的新世纪来临之际,在《格调》出版一年之后的今天,《恶俗》能够与中国读者见面实在是一件幸事。因为,它也许可以像一剂苦涩的良药一样,让人们迷乱惶惑的心情安静下来,独自想一想我们应该如何过今后的生活。

石 涛

1999 年冬于北京

十二年前出版《恶俗》一书,是为了让国人警醒恶俗对中国社会的侵袭。然而恶俗的潮水终究无法阻挡,并且以极具中国特色的方式彻底充斥了我们生活的所有方面。这样一种悲哀,即使是对美国的恶俗无比敏感的福塞尔先生,也难以想象了。                                   

石涛

2012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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