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四姐妹都嫁了名人·很多的舅舅都有出息
一九三六年,沈龙朱两岁,被妈妈抱着回了苏州,那时候,他肯定见过这些姨妈和舅舅。他们母子还去了上海,在那里,也肯定见了不少亲人。但是他还不懂事,对那次经历完全没有记忆。到了云南,他渐长,对经常来往的五舅、大舅、四姨熟悉了起来。
虽然没有见过更多的姨妈和舅舅,但是“妈妈讲”,他也就知道有更多人的存在。沈龙朱说:“妈妈的十个兄弟姐妹,她总要说的,当故事说的。”
沈龙朱说:“妈妈老讲,大姨在家里是最漂亮的,长得最称头,最端庄;二姨在重庆,在四川。在二姨身边,还有我一个哥哥,我当时还没有见过的哥哥。然后,还有个小舅,在上海学音乐的;三舅是黄自的学生,搞作曲的;四舅,是搞农业的;五舅,后来在管学校。”这个五舅,就在云南的西南联大上学,小龙朱看见过。小龙朱还知道大姨夫是个出名的昆曲小生演员。
因为抗战,十姐弟天各一方。“真正大团圆是一九四六年在上海,所有十个兄弟姐妹都见到了。”沈龙朱说。这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张著名的全家福拍摄的时间。
这全家福,为世人所熟知的有两张,一张是张家十姐弟,一张是十姐弟、三个女婿、三个外孙。这三个女婿分别是著名昆曲演员顾传玠、语言学家周有光、文学家沈从文。三个小孩是二姐张允和与周有光的儿子周晓平,三姐张兆和与沈从文的儿子沈龙朱、沈虎雏。沈龙朱回忆说:“其实那时候已经有别的小孩了,就是没凑到一起吧。周晓平比我大半岁,是三个孩子中最大的。”
沈龙朱说:张家家族太大了,人太多了。而且人才也不少。不太出名的,二舅是会计师,在上海,死得比较早;三舅是最近才去世的作曲家;四舅是农业科学家,搞树种的油料作物,研究员;五舅是教育家,中学校长,就是在苏州的那个;七舅在比利时学指挥,回来后在中央乐团当过指挥也出国去了。那是“文革”中间,因为娶的洋媳妇,两个人只好跑了。
在四姐妹里头,我母亲是最腼腆,最普通的。她既没有大姨那个长相端庄,又没有二姨那个机灵,还没有四姨那个学问,就是老底子好的。我母亲老老实实上学,在学校,体育运动方面有特长,打篮球比较好。母亲皮肤黑,晒得黑黑的。她在姐妹中是最不出众的。我说:“不论她们四个人本身怎么样,但她们四个人都嫁的是有名的丈夫,这在文坛也成了个佳话。”沈龙朱反驳说:“这是从现在的角度看,有名了。以前不见得算有名。有段时间,尤其是论出身和阶级成分的时候,不是不太理想,是很不好的!”
抗日战争结束后的一九四六年,沈龙朱随母亲从昆明到上海。在上海,他们住在大姨家。在上海还有几个亲戚家,一个就是大姨家,一个是二姨家,一个田真逸家,就是大姑父家。还有两个舅舅家。后来,沈龙朱到苏州念了一年的初中。那段时间,他能说一点苏州话,但没有学地道。苏州话别讲太快,慢慢讲,他能听懂,上海话也可以懂。他说:“因为后来同学、同事中,有上海人、苏州人,或者与上海人、苏州人交往很多,所以听那边的话不成问题。”
在苏州的一年,沈龙朱很开心。他回忆说:“我尽情地玩,非常快乐。二姨的孩子周晓平,比我大半岁,他是张家这辈里最大的,我是老二,然后是我弟弟。我弟弟都不到我们这个圈里玩,其他孩子都比我们小,甚至太小了。我们那时候玩得多的就是自行车,开始学骑自行车。很便宜租一辆车,到操场上转悠,去玩。乐益女中院里、操场上,不好处就是不平整,因为全是砖头和草地。风雨操场也都是砖地,砖立着铺,长着草。在院子里跑着玩是很好,还可以打滚。但是骑车,就要离开院子到外边去了。”
沈龙朱在苏州亲眼见了姨妈舅舅们在家里举办的曲会。已经上初中了,他记得:“家里作为雅事凑到一起,算是‘文人雅集’。专门请了笛师来,姨妈舅舅们轮番登场,很得意地唱一唱。四姨化好妆,穿上戏装上台。大姨也上台。三个姨妈中,四姨和大姨的水平是最高的。二姨不是正唱,她经常是唱丑角,不像四姨、大姨一样正正经经拿得出来的唱。但至少是她自己觉得非常倾心,非常愿意,很陶醉。四姨的昆曲演唱水平在整个苏州也受人佩服。”
除了唱曲这个共同爱好外,在外面的三位姨妈名声赫赫,各有各的故事,也各自都有与昆曲有关的故事。
大姨张元和嫁的是昆曲科班出身、在“传字辈”里是最有名的小生顾传玠。张元和年轻时漂亮,又是名门闺秀。叶圣陶说:“无论是谁,娶了张家四姐妹,都会幸福一辈子的。”那时候许多男孩子仰慕张元和,但不敢追求她。顾传玠是名角,后来上大学做了生意,他和张元和的恋爱比较漫长。而在那个时代,一般人对戏曲演员是有偏见的。据说张元和结婚后到上海拜访一位亲戚,大家知道她嫁给了唱戏的,就不出来见。
沈龙朱说:正因为这样,大姨结婚晚,比我妈妈、二姨都晚,她的孩子也比我们小。后来大姨就到台湾去了。大姨妈两个孩子,女儿本来叫顾珏,给大姨的一个女性朋友抱去了。抱走大姨孩子的人叫林海霞,海南人,后来这个女儿改名叫凌宏了,是我的表妹。大姨到了台湾,凌宏妹妹留下来,在上海读了复旦大学,分配到北京温泉的一家仪器厂工作。这样,我们来往很多。后来,凌宏嫁给和统,和的父亲是铁道部总工程师。和家移居美国,凌宏也去了美国。
因为女儿凌宏在美国,大姨在丈夫去世后,也就到了美国,一直到去世。
大姨还为顾传玠生了一个男孩,叫顾明德,也叫顾圭。小时候皮得很。这个弟弟在台湾,最近去世了。顾明德的女儿来过北京,看过周有光和周晓平,我也见到了她。张家大小姐嫁的是昆曲艺人,而张家二小姐张允和嫁的是著名语言学家周有光。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张允和与俞平伯先生一起搞起了北京昆曲曲会,她还接俞平伯的班当了会长。曲会有活动,沈龙朱的妈妈有时候去听听。沈龙朱说:“母亲去也不带我们,我们都大了,各自都有各自的事了。爸爸偶尔去,但也不常去。爸爸可以听,但并不是很醉心。”
回忆二姨张允和,沈龙朱说:解放后,姨夫周有光调到北京工作。他们在北京只有我们家算最亲的,二姨和妈妈就来往非常多,而姨夫周有光与父亲也来往很多。二姨夫现在身体还挺好的。一次,他得到年度文化人物称号,凤凰网去采访,周晓平也在家。
我弟弟和他女儿沈红,过春节去拜访二姨夫,在他家吃年夜饭。我春节前去,送几本书。
从小一起玩大的晓平哥哥,学问大,做过中科院气象所所长。现在也退休了。不过,还带研究生。张家四小姐张充和,嫁的是美国汉学家傅汉思。张充和在美国传播优秀的中国传统文化,获得了更多的赞誉。这其中,当然少不了昆曲。
沈龙朱回忆说:
我从小跟四姨的接触是最多的,尤其在昆明的时候。抗日战争以前,四姨在北京呆过,主要就住在我们家。在云南,她也和我们住在一起,不论在乡下还是在城里。后来,她到四川去就分开了。等抗战胜利回到苏州,便又在一起了。
回到北平,四姨又住在我们家。她就是在我们家跟傅汉思恋爱的。四姨在北京嫁人,两口子都到美国去了。再后来,有时候是傅汉思随文化代表团单独来,有时候俩人一起来。我弟弟在四川自贡的时候,傅汉思到中国访问,还专门到自贡去跟弟弟见面。而我在北京,见他的机会倒不多。当时他到北京来,我在西郊。他到爸爸妈妈那儿看看就走了。二〇〇六年夏天,我在苏州采访张寰和的时候,他告诉我:
美国的四姐,现在也是一个人,家里请一个男保姆。她先生在二〇〇三年过世了,很可惜的,是两次医疗事故,一次是开刀开坏了,还有一次是药给错了。他们是相信美国的医疗,实际上咱们国内的医疗要好一些的。四姐前年回来了一次,开了个书画展。
四姐算是苏州走出去的一个名人吧。她很不简单,三十多年在香港、澳门、台湾、美国的大学讲课,宣传中国书法和诗词。她有几个方面是中国的顶级水平,比如昆曲、书法、诗词。她上课能载歌载舞,没有笛子她可以自己做,自己园子里长着竹子就自己做笛子,因为在美国买不到笛子。
我没有去美国看过四姐。她年轻时候忙,讲课没有时间,现在她老了,我们去了增加她的负担。如果要去,那麻烦得很。八十年代她让我们去,说去了她可以开车子带我们去玩。说到张充和的字,现在国内收藏界也是狂追。沈龙朱小时候有很多时间和四姨在一起,但是手里却没有留下四姨的字。他说:“那个时候不懂,包括在云南的时候都知道她写字。知道她弹琴,吹笛子,吹笛子吹得很好。家里边吹笛子一个是大舅吹得很好,一个是她,吹笛子,昆曲配笛子。在云南的时候,四姨还抚琴,真正是陶渊明那样的东西。她跟音乐研究所里的杨荫浏搞这些,杨振声可能也参与这些事,但是他自己不动手,只欣赏。”
《周有光年谱》的作者要沈龙朱写个东西,写完了,人家又提出要沈龙朱找四姨题写书名。沈龙朱说:“现在打搅四姨不太合适了,因为她岁数大了。虽然在她附近我也有亲戚,表妹就住她附近,我知道四姨有些东西是准备给我们各家一家一份的,很宝贵的东西,手装的《桃花渔》的书画册。我上次就请表妹去帮我讨,不光给我讨,还给我五舅讨。希望她能够要来,想办法带回来。但她也只要了五舅的,没敢要我的。岁数大了,不合适。”
四个女儿还剩一个,亲人们都不忍心打扰她。六个儿子呢?
二〇〇六年,张寰和告诉我:六个儿子,还有三个,老大、老二、老七都过世。哦,不对,我讲错了。儿子现在就剩两个了,最近老四在南京也过世了。因为发生得很突然,而且是最近的事情,所以我回答错了。现在就是张定和和我,他现在病得很厉害,也在医院里住着。最近我们到北京,他的女儿就打招呼了,因为五月二十几号我们的三嫂过世了,他们就不让张定和知道。他们封锁一切消息,我们也停止了一切联系。因为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三哥就依赖三嫂生活,老太太一走,对他的打击肯定很大。所以他只知道老太太住医院,不知道她已经死去。所以现在他们家里也不来信,我们也不去信,暂时停一停。
三哥自己出了一本书,是他自写、自抄、自印、自己发行,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搞。现在我们也没有办法和他联系了,因为我在编《水》,《水》里面要用的很多材料也不好从他那里拿到。他还了解很多的旧闻旧事,我就说等吧等吧,但是等到现在他可能也不能动笔了,但是真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二〇一一年夏天,沈龙朱告诉我,他的三舅、著名音乐家张定和刚刚去世了。张定和在上海时就与沈家接触过,张定和在上海举办音乐会,沈家都参加了。沈从文对这位妻弟格外关注与赞赏,专门写了《定和是个音乐迷》。文章说:
“定和是个音乐迷”,这句话从亲友口中说出时,实包含了一种温暖的爱,且说明定和为人与他一群姐妹兄弟性情癖好的稍稍游离。
……蕴藏于定和生命中特长,即那点混和了忧郁幻想与奔放热忱而为一,对艺术几乎近于宗教虔敬的情绪,欲消纳它,转移它,当然只有用无固定性音符捕捉热烈而飘渺观念,重新组织加以表现的音乐,方可见功。定和因此就改学了音乐。这过程实由着迷起始,音乐迷的称呼即由此而来。
张定和到北京后,在中央戏剧学院工作,担任中央实验歌剧院、中央歌剧舞剧院作曲。创作了歌剧《槐荫记》电影《十五贯》音乐。为《棠棣之花》《文成公主》《大风歌》等话剧作曲。
沈龙朱说:“三舅去世后,家里孩子没吭声,过了好几天沈红才知道。沈红把这消息告诉我,正好是我在前一期《水》里把弟弟去看望三舅的照片刊登了。讣告就没来得及搁。下期应该是三舅的纪念专号。”
十个姐弟,现在就剩下美国的四姨张充和,与苏州的五舅张寰和两个了。四个连襟,只剩下北京的周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