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8)

如此一番思忖,他念头一转,抬眼紧紧盯着柯菱芷,口上不经意似的道:“从前看这出《醉打金枝》,郭暧口口声声责骂升平公主刁蛮不治难齐家,自恃公主尊荣欺驸马,那一掌打下来,总听旁人击节称好。可我却总觉得是郭暧蛮不讲理,小题大做,想他当初与公主情投意合结为夫妻,便该想到公主贵为金枝玉叶,是不可能如那寻常人家的媳妇般向翁姑屈膝遵礼奉茗茶的。这个道理没想通,他还来怪公主?”

柯菱芷接触到兄长意味深长的眼神,又听他这一番看似离经叛道的言论,心念一动,不由微有意会。

果不出柯弘安所料,华夫人一听他这说法,面上便笼上了一层鄙薄之意,淡淡驳道:“戏文里边唱得好,既是莲并蒂共订佳话,媳妇下跪叩翁姑何算得是笑话。纵使帝女尊贵,可出嫁从夫,公主的名分已是夫君的枕边人,又岂能为君臣名义把常礼罢。”

柯弘安微微笑着没有再说话。柯菱芷鼓足了勇气,笑对华夫人道:“夫人此言差矣,我倒是觉得我哥哥说得在理。莫说是天家公主尊贵无价,便是咱们这些寻常公侯之家的千金,也是堪称玉女来仪,娇养玉堂中。并不是说可以罔顾孝义,只不过我的孝义只对我的生身父母,什么屈膝遵礼奉茶于翁姑,真的是太过了!”

华夫人脸色一沉,审视地看着她:“然则姑娘是想说,为人儿媳者,原便不必向翁姑尽孝,即便连奉茶侍奉等礼数,也是辱没你这等的公侯千金了,是吗?”

陪伴在旁的戚如南早在听到柯弘安的话时便已知不妙,这时眼看华夫人已然变了脸色,生怕会出什么岔子,更觉紧张,忙强笑着打圆场道:“刚才咱们还说芷丫头内秀呢,这下可是要跟夫人说笑话了?芷丫头在家中素来是顶顶孝顺的一个,孝义都在心中呢,怎么会有不必向翁姑尽孝之意呢?”

容迎初也知晓了夫君的用意,心里暗思此计绝妙,这时只乐得推波助澜了:“三弟妹你难道没听出来芷儿所说的,她的孝义只对她的生身父母吗?她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本来都是在家里如掌上明珠般养大的千金贵体,出嫁后却要为奴为婢的,要是知理的翁姑,也必不会忍心如此吧?夫人,你说呢?”

华夫人板下了脸来,冷冷道:“我倒没有安大奶奶这般的心胸见解,在我们赵府中,从来听不到这些尊卑不分的言语。我的长媳是相国府的千金,侍奉相公和翁姑的礼数周到又贴心,面面俱到。每日天未全亮,她就会候在我院子外头等着向我请安,伺候我用早膳。她可也是你们口中的玉女来仪、娇养玉堂中!”

这边厢正说到交关处,那边厢却是一片浮于表面的融洽。

韦宛秋捧起青瓷茶盏啜了一口普洱茶,微笑着对柯菱柔道:“柔丫头,你前儿不是说要给夫人看什么字画的?还不拿出来交给夫人?”

柯菱柔忙从侍女语山手中取过一卷宣纸,呈到孟夫人面前缓缓展开来,软声侬语道:“我最近除了跟随苏绣名手平三娘子学绣外,还潜心临了王献之的字帖习写草书,可我总觉得我这草书笔风稍嫌杂乱,我自身习字又资质有限,正苦恼呢。后来听说冯家三公子一手狂草龙飞凤舞,杂乱中又有章法,堪称出神入化,我就寻思着,趁着这次夫人过来听戏,我把我这字交给夫人带回去给冯三公子看一看,究竟问题出在何处。只不过这样一来,不知会不会惹夫人和公子见笑?”

孟夫人耐着性子听她说了这一段,又随意扫视了一眼她手中的字幅,客气道:“柔姑娘言重了,这幅字不错,哪里会见笑呢?”

柯菱柔听到夸奖,满心欢喜,看了苗夫人一眼,方笑盈盈道:“多谢夫人不嫌弃柔儿的字,还要劳烦夫人把这字带回去给三公子看,柔儿就等着三公子的指点了。”

苗夫人看孟夫人并未马上应允,便笑着搭言道:“我们家柔儿最近倒是静下心来写字了,用心是好,可也不必太沉迷了,看你这样缠着夫人,是不知道人家冯三公子平日里公务繁忙呢!”

柯菱柔顺着母亲的话露出羞赧之色来,讷讷道:“是柔儿不好,太过心急,叨扰了夫人。”

孟夫人听她们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倒也不好推拒,只得道:“不妨事,帮柔姑娘赏析一下这幅字,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苗夫人吩咐下人把那字幅为孟夫人收好,方含笑道:“说起赏析字画,我倒有个主意,柔儿这幅字送到三公子手里,待公子品评过后,不如让公子把见解用草书给柔儿回一封信,也好让柔儿看到公子的上乘书法。”

孟夫人闻言,心下明白苗氏的用意,不过就是想着要帮自家女儿牵线,一意撮合柔姐儿和她家淮儿。只不过礼数之限,终究是要经过父母之命,如今所为,就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先认同柔姐儿,好一步一步落实柔姐儿代替芷姐儿嫁到他们冯家的事。

依着她前次与柯弘安夫妻的商谈,原该是坚持只认芷姐儿没错,但是眼下他们夫妻如何又会与华夫人走得这般亲近?这两天内柯弘安虽说也曾来找过他们表明该有的立场,可是终究赵太师在官场势力雄厚,一心想着有所作为的安大爷,未必不会顺水推舟、见风使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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