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6)

柯菱芷一指榻上的水蓝色缎面小袄并柳绿色的百褶襦裙,道:“这是刚才三嫂子过来帮忙挑选的衣裳,她说今日要见两位夫人,衣着打扮上要分外讲究。”她停一停,轻声道,“说是赵家华夫人喜欢这种贤淑的打扮。”

容迎初若有所思地拿起小袄,片刻后,嘴角边扬起一弯弧度:“这下三弟妹是提醒咱们了。”她转向问兰和问菊,“让我看看你们家姑娘的衣裳,要见贵客,得再花点心思挑一挑才成。”

经过细细的挑选和搭配,她让小姑子穿上了一袭胭脂红的缎袄子,下着鲜黄色的碎花松绫裙子,头发只绾了一个松松的流云髻,戴上红宝石花迭绵绵头花,再斜插一枚点翠牡丹花形金簪,只此装扮已犹显娇艳俏丽,又在妆容上着意地浓妆艳抹了一番,更平添了几分矫揉造作的俗媚之感。

当柯弘安、容迎初和柯菱芷三人一起来到搭下戏台子的熙祥苑时,苗夫人抬头看到柯菱芷那一身打扮,果然不满地皱了皱眉,眼神带着责怪意味地横了戚如南一眼。

戚如南亦觉意外,眼光从容迎初脸上掠过,心下释然,只垂首不语。

这时柯弘昕领了戏班的一行十六人走进戏台后等候,韦宛秋随着他们一道走进了园子里,她莲步姗姗地来到苗夫人身侧,温婉道:“娘,那华夫人原是广府人,她素日在自家府里看的也是广府戏班,正好冯御史大人也是广府人,孟夫人对广府戏也不陌生。所以我便跟三弟妹他们提议这次也请外江广府戏班,唱念虽都用广府方言,不过又保留了昆山腔、弋阳腔,咱们还是能领略其中韵味的。”

苗夫人颔首道:“不妨事,这次主要是宴请贵客为主,哪里的戏班都可以。”

韦宛秋朱唇边含着一缕柔柔的笑意,她抬眸望向柯弘安,眼神中别有深意。

正言语间,周元家的过来通传道:“大太太,华夫人来了。”

苗夫人忙和韦宛秋一同迎了出去,戚如南走在后面,经过容迎初身边之时,转头吩咐一旁的下人们道:“孟夫人比华夫人稍晚半个时辰到,你们先只准备华夫人的茶点。”

柯弘安和容迎初闻声,禁不住相视了一眼。容迎初才想要和柯菱芷一起迎接客人,柯弘安却一手拉住了容迎初,小声道:“三弟妹说得没错,孟夫人曾跟我提过她帖子上的赴会时辰,确是半个时辰之后。”

容迎初和柯菱芷心知这当中必有蹊跷,一时便不敢轻举妄动,暂且只得静观其变。

过不多时,苗夫人、韦宛秋她们便簇拥着一位遍身珠翠锦绣的贵夫人进了园中,众人一边让贵客上座,苗夫人一边转过头来,对柯菱芷道:“芷丫头,赶紧来向华夫人行个见礼!”

柯菱芷无法,只得上前去,容迎初轻轻拉一拉她,她心下会意,遂故意放慢了脚步,慢条斯理地走近华夫人。

那华夫人端坐在黄花梨木椅上,身外置一袭大红猩猩毡的斗篷,从斗篷下可见其蹙金丝的黄缎掐花对襟外裳,衣襟四周刺绣云霞锦纹是略深一些的红色,皆用金线穿珍珠细细纳了。她一双手拢在捻银丝线作云水潇湘图的广袖之中,就那样不言不语坐在那儿,便已经流露出了遍身的贵气,让人不自觉的心感敬畏。

她年近四十,淡雅的妆容完美地掩下了她脸上岁月的痕迹,留下的是她常年养尊处优累积的一股自矜与威仪。她在赵府中是主中馈的当家主母,教养子女媳妇均以“严”字当头,莫说是日常处事必要谨守的规矩,连坐立行走都自有她的一套礼数讲究。此时她细细留心这位柯家四姑娘,首先入目的自是那一身不合时宜的衣着打扮,已在心下暗自腻味——不是没有托人打听过柯四姑娘的品德秉性,都说是位娴静温良的大家闺秀,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也难怪,是个幼年亡母的嫡女,没有生母调教总是逊色一点,要是放在她手底下教养,是断断不能容自家的姑娘媳妇这般妖妖娆娆地示于人前的。

柯菱芷慢吞吞地踱到华夫人跟前,怯生生地回头看了紧随在侧的兄嫂一眼,方向华夫人行礼道:“见过夫人!”

这走路的样子,这见客的礼数,这一副没见过大场面似的小家子气模样,丝毫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风范!华夫人越发不满,眼神里不觉带上了一丝轻蔑,还是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客气道:“四姑娘多礼了。”

苗夫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目光凌厉地瞥了柯菱芷一眼,面上只含笑道:“咱们芷丫头性子内秀得很,镇日家不过是躲在屋子里刺绣画画什么的,鲜少出来见客,一时见着了夫人,心里正羞着呢!瞧她连平日的礼数都忘记了,让夫人笑话了。”

华夫人的微笑始终得体如初,和气道:“姑娘家的三步不出闺门,一时怕生也是有的。不妨事,最要紧的还是姑娘的秉性,礼数规矩这些都是可以慢慢调教的。”

容迎初在旁听着,愈觉得心头发紧,这赵太师府家的夫人,果然如唐姨娘信上所书的一样,性子极其严苛刻薄,如今不过是请她过来相看一下而已,看她那眼光,竟已把芷儿视作自家媳妇般百般挑剔了,听这言下之意又是要于日后好生管教的意思,都是没有坐实的事呢,何来这般理所当然,想必是在苗氏处得过什么准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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