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下放这件事情,阿毛早就知道。从阿毛进入初中、高中,这件事情就时起时伏没有停止过。董加耕、邢燕子、侯隽一直是需要广大学生青年学习的楷模。
高一、高二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去车站夹道欢送上海知识青年去建设边疆、保卫边疆。车窗外是锣鼓喧天、口号如潮,东风万里、鲜花开放、红旗像大海洋,车窗内是牵衣顿足拦道哭、尘埃不见咸阳桥。当时一首流行歌曲叫做“边疆处处赛江南”,唱得十分动听:“人嗯人那都说江南好,我说边疆赛江南,啊,来来来,赛呀赛江南,朝霞映湖水,雪山倒影映蓝天,哎呀来,黄昏烟波里,战士归来鱼满舱,嘿!鱼呀鱼满舱——”
阿毛知道,这种事情不落到自己身上说说空话是容易的,唱唱小曲也是动听的,真的要一辈子待在农村,这是需要考虑考虑的。当然,如果允许可以考虑的话。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其实还是只有一种准备的。
阿毛的哥哥是1964年大学解散去农场的,阿毛怎么会不懂什么是下放呢。“文化大革命”中,早几年下放的知青成立了革命造反战斗队,大闹经济主义,控诉反动路线的迫害。大字报贴得铺天盖地、传单撒得雪花似的,上访、哭诉、下跪、卧轨、绝食,这些事情才是下放背后的字字血声声泪,绝不是“哎呀来”这样婉转好听的。
革命革到自己头上来了,于是家长和同学们各显神通,有的说自己早已身患绝症,有的说家有风瘫高堂,有的三代单传要侍奉双亲,有的几房共一子要传承香火——不料毛主席老人家在北京早说了:“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毛主席老人家又说了:“一切可以到农村去工作的这样的知识分子,应该高兴地到那里去。”他们当然料不到毛主席后来还会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更没料到毛主席后来又说了:“各地农村的同志要欢迎他们去。”
家长和同学们听到小道消息,估计在劫难逃,就未雨绸缪了,于是又各自为战地设法找工宣队员开后门,要求插队到好一点的县、好一点的公社、好一点的大队、好一点的生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