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雪是天空的花。

转瞬间就会消失的白棉花。

在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之中,再耀目刺眼的阳光也失去它的温度。

零下摄氏十五度。

路上只有一个男人。

他的膝盖以上都深藏在灰色长褛之中,纵然全身衣服的厚度不足以御寒,这人的躯干也没有丝毫哆嗦的迹象,就像血管内流着的是冰冷的液体一样。

他是一个人,但他看来却比一匹狼更孤独。

以前,买衣服的时候,他觉得外衣的后帽很累赘,直到当日,亲自在漫天风雪的天气下向前行走,才知道领背的兜帽的确有用,帮他挡住了不少扰人的雪花。有个酷爱滑雪的朋友早就提醒过他,大部分的体温会经由头顶散失,不想冻死就一定要戴帽子。

雪粒打在脸上也很疼的。

继续往前,一步一步的和风拉锯。

以前,小时候,他挂上圣诞树的吊饰,不明白在银幕上看到的雪明明是一粒粒的,但为什么要画成六角的形状?

当雪粒落在他的眼镜上,他终于看清楚了,一颗颗的雪粒原来真的绽开成六角形的花朵,犹如一件件天然的饰物。

据说雪是由冰晶黏成的结晶体,但没有两个雪花是完全相同的,任何雪花也一定谨守着最初的基本晶体六角形对称结构。

──真像一个浪漫的故事。

他边行边想。

“暴风雪警告现正生效,请驾驶人士小心……”

刚才乘坐出租车的时候,一再听到当地的中文电台播出这样的警报,窗外全然是白雪蒙蒙的世界,积雪的大道上,前车辗过的轮胎痕是两道那么狭小的轨迹,不免令人提心吊胆。

他一直盯着黏在车窗上的卫星导航机,知道只余下两公里的路程,便向出租车的司机说:

“麻烦你。我想在这里下车。”

“这里?还没到啊?”

“我想独个儿走走。”

他给了等于半倍车资的小费,司机连满脸堆笑也来不及,心中自然没有骂他是个神经病的怪胎。

如此,在一片严寒的雪地下车,他仰头望向漫天的飘雪。

天空下着雪,森林在冬眠,原野失去了乐韵。

狼,蹒跚而孤独,炭窑般的天色令他迷路。

踏着踉跄的步履,死神来临了么?

他用舌头品尝雪的味道。

密密麻麻的回忆也如雪片般飞来,忆起那些如珍珠般碎掉的岁月,思绪中那些一去不返的日子;又勾起那些沉淀在心海里的哀痛,她的手慢慢从他的手心中挣脱;在霍闪一刹的过去,在温暖的斗室之中,两人面对面坐着,吃着那些难吃的菜……

自从经过那次意外,整只左掌已变得很不灵活,但他也不能埋怨太多了,主诊的医生说没变残废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就用这只手捏着那张写着地址的卡片。

来到了。

为什么?

人总是在很迟的时候才学会珍惜?

另一只手带来的就是用礼盒盛着的婚纱……

彷佛穿越了时空,到达地球的另一端,他终于来到了。

那是一所医院。

生离死别是上天乱画鬼脚的结果吗?又或者,整个天地只是诸神睽睽的大剧院,结局也不过是喜剧和悲剧的差别。

他生命中曾经最重要的女人就躺在里面。

而她只剩下大约三天的寿命……

在我最美丽的过去

庆幸当中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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