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手札(17)

我一边躺着休息,一边听她唠叨自己的身世。她比我大两岁,老家在广岛。她说道:“我是一个有夫之妇,原本和丈夫在广岛开了个理发店。去年夏天,我们一起背井离乡来到了东京,可丈夫在东京却没有从事正经的职业。不久,被判了诈骗罪,现在还待在监狱里。我每天都要去监狱给他送点东西,但从明天起,我就再也不去了。”不知为什么,我这个人天生就对女人的身世毫无兴趣,不知是因为女人在这方面叙述方式拙劣,还是因为她们的谈话不得要领,反正我全当那些话是耳旁风。

真是寂寞啊。

对我而言,比起女人连篇累牍的痛说家世,倒是这样一句短短的叹息更能勾起我的共鸣。尽管我一直期待着,却从来没有从这个世上的女人那儿听到过这样的叹息。不过,眼前这个女人尽管没有用言语说过一句“真是寂寞啊”这样的话,但是,她的身体轮廓中却流淌着一种剧烈而无言的寂寞,就像是一股气流一样,我的身体一旦靠近她,就会被那股气流牢牢地包围住,我自己所拥有的那种多少有些阴郁的气氛,恰到好处地与其交融在一起,宛若枯叶落在水底的岩石之上,使我得以从恐惧和不安中抽身逃脱。

与躺在那些白痴妓女的怀中安然入睡的感觉截然不同(首先,那些妓女是快活的),跟这个诈骗犯之妻所度过的一夜,对我来说是获得了解放的幸福之夜(不假思索地在肯定意义上使用这样一种夸张的说法,我想,这在我的整篇手札中是绝无仅有的)。

但仅此一夜。次日清晨,我睁眼醒来翻身下床,又变成了原本那个浅薄无知、善于伪装的滑稽角色。胆小鬼什么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趁着还没有受伤,我想趁早和她分道扬镳。于是,我又开始释放惯用的搞笑烟幕弹。

“俗话说‘金钱散尽,情缘两断’。其实这句话的解释恰好被人们颠倒了。并不是说钱一用光,男人就会被女人甩掉。而是说男人一旦没有钱,自己就会意志消沉,变得颓废窝囊。甚至连笑声都缺乏力量,性格也开始扭曲,最终破罐子破摔,自己主动甩掉女人。他们就像一个半疯的人,分分合合最终彻底与女人断了联系。据《金洋大辞林》上解释,就是这个意思啦。真可怜呀,我太明白这种心境了。”

的确,我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上述那些蠢话,把常子逗得哈哈大笑。我觉得不宜久留,脸也没洗就跑了出去,可没想到我当时编造的关于“金钱散尽,情缘两断”的胡言乱语,后来竟与我自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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