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初印本
中国旧版线装古书历经劫难和散佚,已日见其少。存世之书大多已归各级图书馆典藏,市面上几乎已经绝迹。因此,海内外越来越觉得中国的古书可贵。眼下不买新印古籍,却肯花高出几倍、几十倍的价钱去买线装旧书,这十之八九是玩赏和收藏,而非着眼于内容。于是,一部书是不是精印、初印,入手之初就不能不考虑。因为同样的书,初印精本稀罕,又是藏家看重的东西,价钱高一点,也会抢手。后印本就未必有人过问。
初印和后印差别悬殊,那是因为古书是木版雕印,首先在木版上刻字,然后涂墨刷印。印出一批书就把版片收藏起来,什么时候需要拿出来再印。印书时版面朝上,涂上墨,把纸面朝下盖到版面上,用刷子或小帚在纸背加压,有字的地方就出现字迹。一次一般刷二三十部,至多刷百十部,这由供求关系决定。版片刻成后最初刷印的二三十本效果极佳,版面整洁,文字清楚,笔划峭厉。线条微微下凹,边缘整齐,不缺划,不断线,很像用力按图章盖出的印文一样。印上百十本,笔划就逐渐失去锋芒,版片会裂,格线会断。版片刷印过多,或保存不善,都会造成磨损,使文字模糊走形,短笔少划,版面不平,着墨不匀。于是印本漫漶,严重的叫作“邋遢本”,看去像个大花脸。
初印本有一种神奇的“睁眼反应”。打开书,不必想什么初印后印,只要觉得眼前一亮,立时不自觉地双目大开,心神豁然,不用问,准是初印本。后印本不会有这种效果。
说到初印本,不由得想起清朝初年精写、精刻、精印之本。那些刻本无论是用刻板的宋体字,还是用手写的软体字,都是精刻精印之本。最讲究的用开花纸,其次是太史连。称得起纸墨明丽,光彩照人。
开花纸精印之本被藏书家誉之为“纸洁如玉,墨凝如漆,怡心悦目,为有清一代所擅美”。记得初次看到乾隆刻开花纸精印本《绝妙好词笺》时,真怀疑那封面不是原有,而是后人用笔写了补上去的。因为“绝妙好词笺”几个隶体字,不仅墨色漆黑,而且笔划末尾出锋时,笔毫散开,根根笔毛历历在目,宛然是墨迹。后来从背面一看,纸薄至透明,墨色浓淡均匀,没有透过纸背的地方,跟墨迹不同。这才相信它是印上去的,不是写上去的。看到这种书,不能不使人对中国古代雕版技术的高超肃然起敬,不能不拍案叫绝。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当年藏书名家陶湘会那么酷爱清朝的开花纸印本,竟至使书林称他为“陶开花”。
这样的书,不管想读不想读,都会爱不释手。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十块钱本来可以买一大部书,但要是开花纸印本至少一册也得十块二十块。要是书本身就罕见,那就更不得了。当时北京富晋书社有一部康熙年间开花纸初印本《记红集》,全书仅四卷,两册,卖价竟定为一百二十元。当时买一部一百多册的嘉庆年间胡克家刻《资治通鉴》,或者买一部一百七八十册的嘉庆年间阮元刻《十三经注疏》——这两种书都是相当有用、有名的好书——价钱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