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天龙那里出来,蒲秀丽的办公室已变得悄无声息。估计她也知道刘天龙已听到自己的哭声,没必要再演下去。柳居山在楼梯口正好碰上龙再宇,眼睛布着血丝,也不知他最近在忙些什么,这么辛苦。见着柳居山,龙再宇主动招呼道:“最近政府工作任务重,没太多时间到公司去,请柳总多担待。”
一个空头副秘书长,有什么工作任务呢?柳居山不置可否地笑笑,回了副主任室,拿过桌上电话去拨田长生的号码,想约他见个面,拨到一半又放弃了。万一他找借口不见你,你又怎么完成刘天龙布置的光荣任务?干脆晚上直接去敲他的家门,一个单位的同僚,他总不好将你拒之门外吧?
夜里要出门时,忽然觉得空着双手去见人家,效果不一定好,柳居山跑到储藏室里拿了两条烟。钱小鹤不满道:“为单位的事找人,还要拿自家的烟,也太不合算了吧?”柳居山说:“两条烟算个啥?也分单位自家,有这个必要吗?”钱小鹤说:“你这两条烟又不止三五百元的小数字,放在农民那里,就是半亩地的收成。”
“我又不是种地的。”柳居山扔下这句话,出了门。
还算好,他没被田长生堵在门外。田长生其实是个可怜人,老伴长年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全靠老伴的妹妹料理家务,照顾病人。儿子也有智障,三十大几没娶老婆,还是通过熟人找了个乡下寡妇。田长生一人的工资要养活全家,确实太拮据,柳居山心生怜悯,让他儿媳进了城建投资公司,算是有了个领工资的地方。
正因为这一层,田长生对柳居山一直充满感激,这天晚上才放他进了屋。自然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脸色难免有些不太生动。柳居山只字不提漫画的事,先把烟拿出来,说是受领导之托来看望田书记。田长生警惕起来,说:“我能吃能睡,要领导看什么?”眼睛却忍不住往那两条不算便宜的香烟上瞟,像在悄悄评估其价值几何,丝毫没有扔出窗外的意思。家里条件是这个样子,田长生早就戒了烟,退居二线前偶尔有人送烟送酒,他都拿出去换了钱。如今手无寸权,鬼都不肯上门,好不容易碰上柳居山敲错门,送烟进屋,且价值不菲,自当笑纳。既是笑纳,就不好老猪肝着脸,田长生用力在脸上堆了堆笑,说:“柳总又不是老干局的,也有空往我这退位干部家里跑,实在让人感动。”
柳居山心下暗想,我不惜得罪老婆大人,冒险送上贵烟,你要还不感动,心肠可就太硬了。嘴上则说:“老早就想上田书记家来看看,一直抽不出空,今天才好不容易腾出时间。要说居山还是田书记培养出来的干部,一辈子都铭记在心。”
这话不无讨好之嫌,却也多少有些来历。原来田长生到发改委之前,曾在组织部干部科当过多年科长,办过柳居山的提拔手续。柳居山至今还记得,田长生却已没有这个印象。干部科就是办干部手续的,市里干部不少,他哪记得这么多?田长生两眼望定柳居山,不满道:“你又不是普通干部,是重要单位的头儿,不是市里主要领导,谁培养得出来?我田长生可没这个能耐。别拿我寻开心,我一把年纪的人,不是你们的开心宝。”柳居山说:“我敢寻您老人家的开心吗?我真是发自内心感谢您的栽培。当年我提团市委副书记,就是在您手里办的相关手续。提拔手续都是您办的,还不是您培养出来的?”
这话还算入耳。虽说柳居山牵强附会,办手续与培养干部完全不是一码事,可田长生听着还是挺舒服的。他心情一下子晴朗起来,脸上的笑容不再生硬,说起在组织部时如何发现人才、重用人才,包括现在几大家的好些领导,都是在他手上提拔的。柳居山自然明白这是夸张之语,田长生还没提拔几大家领导的能力,所谓在他手上提拔云云,跟前面所言在他手上办过提拔手续,完全是一个意思。
在田长生家待了将近个把小时,柳居山自始至终没提漫画二字,可他知道此行目的已然达到,田长生再也不会去干那种下作事。究其原因,田长生画漫画,一半是发泄对正处待遇落空的不满,一半也是退居二线后太寂寞,惹点是非也好引人关注。如今他已被关注过,柳居山还提着好烟上了门,也就没必要再耍小聪明。
柳居山没猜错,从此田长生便规规矩矩待在家里,悉心照料儿子和老婆,再没给单位添过乱。发改委又恢复平静,就如从没发生过漫画事件。
柳居山也不可能把兴奋点放在田长生身上,广场扩建工程工期这么紧,他与易晓宏要跑资金,还要严把工程质量关,监督安全措施的落实,够他忙的。他往工地上跑的时间多,与民工都成了熟人。柳居山看出钱小鹏还算有责任心,每次自己去都能看见他身在现场,跟设计人员一起按着图纸督促施工,只是见了面眼神有些躲躲闪闪的,像做错了什么事。也许他觉得柳居山退了那五万元美元,觉得欠人太多,没了底气。可不是嘛,没柳居山扶持,哪有他钱小鹏的今天?人家却什么好处都不要你的,你在人家面前还抬得起头来吗?这天正在工地上忙碌,柳居山手机响起来。是钱小鹤打来的,说柳居水已在路上,要到家里吃晚饭,叫他快点回去。听名字,就知道柳居水跟柳居山是一家人。柳父做过机关干部,读过几本书,给儿子取名也别出心裁,大儿子居山,小儿子自然就居水,倒也有些意味。兄弟二人都是读书人出身,柳居水学的是食品专业,大学毕业后在质监部门工作过几年,觉得没多大意思,自己出来办了个食品公司。开始生意还挺红火,钱像水一样往腰包里流,后来竞争对手越来越多,各地又常出食品安全事故,有关部门三天一监督、五天一检查,不管你公司有没有问题,反正鸡蛋里挑得出骨头,非得你打发不可。打发在明处也就罢了,暗地还要你出血,实在让人烦心。柳居水干脆抽身出来,在夫人奚思思的鼓动下,做起了律师。大学时柳居水就对食品专业兴趣不太大,修过法学专业,后又考取了律师证,做律师有这个条件。主要是奚思思的哥哥奚国良在儒州市中院经济庭做庭长,有他在背后撑腰,官司自然好打。柳居水出道不久就一连打赢好几起经济官司,赚了个盆满钵满,成为儒州律师界名头最响的律师,案子根本接不过来。奚思思又动员柳居水自己开律师事务所,柳居水有些犹豫,征求奚国良的意见,奚国良说做律师看业务能力,开律师事务所肯定更复杂,不过柳居水办过公司,试试也未尝不可。柳居水一试,还真应了奚国良的话,好多关系要疏通,好多人情要打点,与独自办案完全不是一回事。拿什么疏通关系,打点人情?除了数起来哗啦哗啦响的钞票,好烟好酒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常备礼品。于是柳居水腾出间三十多平方米的小仓库,专门用来存放烟酒之类的“贡品”,以便需要时随到随取。再说柳居山,身为发改委副主任,又做着城建投资公司老总,送钱送礼的人多,钱轻易不敢接,烟酒则来者不拒。家里烟酒多了,自然得有个去处,往礼品回收店送太打眼,还不如交给柳居水。柳居水好说,反正采购烟酒要花钱,把钱给烟酒公司是给,给哥嫂家也是给,只要钱小鹤一个电话,他就带上现金、开着小车奔了过来。这天估计又是钱小鹤想处理家里的烟酒,柳居水要到家里来,顺便请他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