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蜉蝣(3)

说着就一阵风似的冲下楼。

庆娣喊了声妹妹,想追出去,就见暴怒跳脚的爸爸嘴里喊着:“滚,兔崽子!”眼睛望向妈妈,“看看你教的两个货!”说着带茧子的大手兜头拍下去。

楼下的爱娣听见叫声,急怒交加地跺跺脚。如果不是妈妈和姐姐,这个家有什么地方值得人留恋?她抹了把脸上的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走到院门,泪眼婆娑中似乎瞥见个熟悉的人影。爱娣退回去两步,认清楚之后,莫名地,怨、恨、怒诸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口,指着那人怒吼:“你来我家做什么?你还敢来找我姐?你害死多少人了你自己算算!还嫌不够啊?” 尖刻的话语与鼻尖的手指像凌迟肉体的刀刃,姚雁岚抽口气,于胸脯起伏的瞬息又把屈辱咽下,挤出个笑脸,“爱娣……”

“别这样叫我,我受不起。”沈爱娣收回手指,一脸厌弃,“我和你不熟,也不敢招惹你。我又没金刚护体,惹不起你这个扫把星……”

姚雁岚身形晃了晃,本就惨白的面容浮起一层枯败之色。宛若残枝上的黄叶,在萧瑟的风里挣扎,她想开口为自己辩白两句,却只在喉间发出了一两声呻吟。

“你看看跟你沾上点关系的都有什么好结果?景程不是为了给你攒学费他会那么年轻就死了?姜大哥不是为了救你弟弟,他会蹲监狱?我姐要不是为了你和姜大哥,会被我哥和我爸爸打?”清朗月色下,爱娣眼前仿佛又浮现父亲那破空挟威而来的巨掌。无数次,她只能跪在地上,仰望父亲高壮的身影,屈辱感蓦地袭上心头。她眼中恨意凛然,“我沈爱娣求你了,别来祸害我姐。你过你的好日子去,我姐又不是你的救难菩萨,你一肚子苦水找她吐,她一肚子苦水找谁吐去?”

姚雁岚闻言怔了半晌,夜色如轻纱,罩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又有云遮了月,投下阴影。然后,她超然一笑,说:“我知道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有事没事地麻烦你姐了。”

她这般客气,爱娣的怒火突然被浇熄,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开口想说句:“算了,你也别见怪,我语气不太好。”姚雁岚已经对她温婉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那行走于人行道的身影像飘忽的徘徊着的魂魄,走走停停,不知其所归。爱娣看着看着,影影绰绰地浮起个念头——姚雁岚现在可真瘦。她心口骤然被一丝痛感牵扯,像有什么利器触及最柔软的地方。她想喊住对方,想告诉对方她不是那样想的,想为她的口不择言道歉。可身后熟悉的摩托车声渐近,爱娣往树后一闪,定睛看清楚是爸爸,暗道一声“好险”。

待摩托车行远,爱娣再往姚雁岚去时的方向眺望,已经没了踪迹。

这一番意外下来,胸臆间盈溢的怒气已经彻底消散。爱娣本打算回店里将就过一晚,见父亲离开,猜想他又是去打麻将了。她记挂着家里的妈妈和姐姐,又掉头回了院子。

走到一半遇见来寻她的姐姐,爱娣话到嘴边,又把姚雁岚的事情吞回肚里。庆娣上下打量,见妹妹身上没什么伤,这才放下心来。至于爱娣羞惭的表情和躲闪的眼神,庆娣完全料不到缘由何在,只是告诫说:“那种话以后别说了。”

爱娣好似屁股被扎了一针,跳脚辩解:“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我刚才带着气……”

“我知道。可那话不好听,死了送终什么的,隔壁邻居听了会怎么想?”

爱娣愣住了,随即松口气说:“以后不说就是了。”

回到家,妈妈又是好一阵埋怨和安抚。妈妈劝说:“乖,你们明天去给你表哥赔个不是。表兄妹打架也不是没有的,都是小孩子,说声对不起就过去了。再说了,你们爸爸是你们姑妈拉扯大的,看着这个情分低低头又怎样?”

庆娣姐妹默不作声,妈妈又待再劝,爱娣缓缓开口,说:“姐,你别去了,我去吧。”

她如此听话,令其他两人都诧异起来。爱娣扭着手,思忖着说:“我和表哥关系好些,我去道歉。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店对我很重要。还有,再怎么说,现在没钱,只能忍忍,等将来……”两姐妹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爱娣冲姐姐笑了笑,又说,“希望道了歉,表哥气消了,别难为不相干的人。”她说完后沉默,低头盯着鞋尖暗自想着:这样姚雁岚应该会开心些吧。

庆娣自然不了解她此刻内心所思,叹口气说:“明天我们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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