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风云(12)

所谓场子,无非是赌场浴室练歌房。黄毛这些混混的工作好听点叫保安,实际上就是打手。

姜尚尧顿时就明白了。

这时已经走到医院门口,他正打算说两句就分道扬镳,只听见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寂静,一辆小面包车转眼已经来到身后,想是之前就伏在人行道上医院围墙根许久了。

他心下一凛,手随心动探向后腰。只见车门打开,探了半个脑袋出来。“上来。”车里的人喊。

身边两人即刻松懈下来,车里的应该是他们同伴,看样子不下五个。姜尚尧心想丢了这几个小家伙在医院作饵,其他人悄无声息地守在门口围捕和放风,进可攻退可散,这一招也够狠的。

老小说了声“姜哥,我们先回了”,黄毛更是连招呼也没打径直上了车。车门一开一阖不过眨眼工夫,就是这一眨眼间,医院昏黄的路灯下,姜尚尧还是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直到那辆车一溜烟驶出视线之外,他仍未能在记忆里搜寻到那张脸的主人,只得忽略掉心底莫名而起的那抹惶惑不安。

与此同时,景程在小客厅里数着挂钟的秒针等了许久,如坐针毡。明白他哥有话要问,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姜尚尧回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赚了多少?”

惊慌失措之下,他脑子里飞快闪过几次拿到的票子,一时算不过来。只听他哥又问:“呼机也是丧狗给的?”

老大的名字都被叫出来了,姚景程心想完了,哭丧着脸问:“哥你都知道了?”

姜尚尧脱下的大衣还没挂好,用手挽着站门厅里也不知道想了一会儿什么,然后说:“出来。”

姚景程再次心想完了。

“别吵着杨阿姨和你姐。”姜尚尧走出门,边说话边小心阖上大门。

第三个完了还没晃过脑海,姚景程就觉得被什么东西兜头蒙住了,想躲开,姜尚尧大力一扯,他整个人被扯了过去,跟着肚子被狠狠撞了几下,力道之大他招架不及险些呕出来。意识到是膝盖,他慌忙吸了口气顶住,那口气还没来得及理顺,又被硬物接连磕在脊椎骨上,他痛得脱力,胡乱抓住了手边的走廊栏杆,像只蜷缩的虾米一样跪倒在地。

姚景程不敢出声求饶,见他哥停了手,这才掀开蒙住大半个身子的东西,果然是他哥之前拎在手上的大衣。他收回一只跪地的腿老实坐好,见姜尚尧眼眉也没抬一下,正拿着那把套了鞘的匕首往后腰放,不由冷汗直冒。如果不是他哥下手减了力道,刀把又避开他脊柱中央三分,他以后就只能坐轮椅数着少了的那几根脊椎骨玩了。

“衣服。”他哥冲他扬扬眉,姚景程连忙把手上抱着的大衣递过去。

姜尚尧穿好了在他身旁坐下,伸直了两条长腿。“我都忘了上回揍你是几年前了。”

姚景程想了想,也记不起来,七八年是有的。妈妈糯性子,只会絮絮叨叨说半天也说不到正点上,姐姐又随妈,从小到大唯一管教过他的就是身旁这位。偏偏这位学了自己妈的教育方式,二话不说先抽一顿,打服了再慢慢细谈,所以姜尚尧喊他出来门口楼梯的时候,他就明白这回免不了挨一顿。

姚景程知道他不应该和黄毛、小板走太近,不应该跟丧狗混,可他同时又认为不应该做的事如果必须要做,那也不算太错。

楼道的窗户没关严实,漏风,他吸吸鼻子,今晚吃的拳头不少,感觉全身快散架了。

“那些事哥没参与过,可听得不少看得不少。一拨拨人出来,一浪浪淘过去,跟在河里淘沙筛金似的,淘掉多少人?德叔那一辈,残废的,劳改的,死在街上连家里人都不愿去收尸的,还剩下几个?就连德叔……”姜尚尧谨慎地收了口,踌躇着,还是低声把下半句说完,“也不知道有几个晚上能踏踏实实睡一觉。”

“我没想过出去混。”姚景程闷声反驳。

见他不继续说下去,姜尚尧平静地凝视他半晌,问:“那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好玩?”

姚景程想我只要钱。

“现在更是比不得当年,以前德叔那一辈还讲个江湖道义。现在出来混的,几张票子就能把媳妇儿兄弟卖了。你觉得你能好好混下去?”

姚景程听出话里的那丝轻蔑,不由倔犟地咬紧牙关看着他哥。

姜尚尧淡淡道:“不是?”

“我只想赚钱。”姚景程移开脸,这句话说完,沉滞压抑的气氛里他盯着楼道口的眼神逐渐涣散,“都知道我爸在哪儿,都瞒着我们,都以为我们家的人好欺负。他过年还知道寄钱给小叔,就不知道打个电话给我们?我小叔假惺惺拎几根香肠上来,我妈还忙前忙后地招呼,背地里被人笑话过多少回了?当我们家都是女的只会哭,当我不是男人是不是?”

姚景程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心里翻滚的浓郁恨意,以至于五官都有些变形。“就想让他们看看,没他我们一样过得好好的。等我姐大学毕业了,我再多赚点钱,让我妈住大房子,班也别上了,找几个人天天陪她坐家里打麻将!让以前笑话过我们家的再去笑去!”

沉默在空气里延展,姜尚尧第一次发现身边这个看着长大的小子竟然还有这么重的心事,一时不知如何开解。

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丧狗是河西的?以前没听过。”看晚上的形势是连马回回都怕了他的,姜尚尧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闻山地面冒出个这样的人物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今晚——是去收账。丧狗在东门口弄了个馆子,那位置好,有个大地下室开赌局。马回回的舅子去过两回,来了劲这段时间见天往那儿跑。今晚丧狗哥说看马回回的面子这账年前拖到年后,可不能再拖了,我们几个就去了马回回舅子家。在他家话说到一半,刚巧他们的人来找他,就这样撞上了。平常真没什么事,丧狗又不是傻子,没钱的人他哪儿会随便赊账啊。一般吓唬两句谁不是爽快掏钱?这次碰钉子了。再说,这笔账收不到的话丧狗也不可能不出面找马回回的是不是?那就轮不到我们管了。”

姜尚尧沉吟,“轮到你们管的时候就该出人命了。”

“哥!”姚景程气馁,他哥怎么就不明白呢?

青春期的叛逆是秋风里的火种,经不起半点撩拨。姜尚尧站起来,面庞惯常的波澜不兴,语气却不容置疑的坚决,“你给我把他们的联系都断了,好好上你的学去。过两年毕业了,脑子会想事了,爱走哪条道随你。”

“哥!”姚景程跳起来。

“就这么说定了,呼机你自己明天还给人家。还有,那把匕首是我爸的遗物,上回你说好看拿去玩就算了,以后别再和我提这事。”

“我说,哥,我还打算给我姐攒大学学费的!”情急之下,姚景程只想出这一个理由。

姜尚尧开门的手停滞了数秒,“你姐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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