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两个女人的初遇(2)

筱兰花终于抽完了一支烟,她把烟蒂投到远处的一丛雪中。烟蒂落入雪中的时候,火红的烟头咝咝地怪叫了几声,就安静了。花青望着烟蒂发愣,烟蒂的一头,还沾着筱兰花唇的温度,那种微温而性感的温度。花青笑了一下,花青冲着筱兰花笑了一下,花青的笑容算是一个清晨的问候。筱兰花却没有笑,她把头略略抬了起来,用一根手指头摸着旗袍上一粒盘扣。她后来很认真地摸着那粒盘扣,好像要把盘扣小心地从旗袍上剥离开来似的。这时候花青才发现,筱兰花的旗袍是棉的,尽管腿间开着长长的叉,但是旗袍仍然给了筱兰花足够的温暖。筱兰花伸出了一只手,伸得很缓慢。花青看到那只手慢慢地伸了过来,像一个迟暮女人的手的姿势。手落在了花青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花青仍然面含微笑,她能感觉到那只手是细腻的,也是微凉的,是那种令人舒服的凉。那只手抚摸了花青的脸很久,突然加重了力量,扭了花青一把。花青感到了疼痛,她想,脸一定变成青紫了。但是花青没有叫出声来,花青只是定定地看着筱兰花。

筱兰花后来拍了拍花青的脸,很轻地说,你真不懂规矩,你得给我让路,懂吗,让路就是走开的意思。筱兰花迈开了步子,仍然迈得很慢,她从花青身边走了过去。这时候花青突然轻声地说,筱兰花,你该是我的二姐,但是你不应该扭我,你会后悔的。筱兰花笑出了声音,是那种好听的声音。筱兰花说,我等着你让我后悔那一天,我要看看一个不懂礼貌的人是怎么样让我后悔的,还有我要告诉你的就是,你嫁到宋家做三房,是一件大错的事。

筱兰花已经走出很远了,花青仍然站在原地。花青对着雪中的烟蒂发愣,那是筱兰花留下的烟蒂。花青后来蹲下身子,把那已经潮湿的烟蒂捡了起来,举到了面前,很仔细地端详着。远处屋檐下站着一个人,那是吴妈。吴妈的大喉咙突然响了起来,吴妈说,三太太,您过来吃红枣吧,红枣已经凉了。花青把烟蒂重又扔回到一堆雪中,花青走到了吴妈跟前,饭桌上,一只青瓷小碗盖着另一只青瓷小碗。花青想,里面是一堆已经睡着了的红枣。

宋家的人已经吃过早饭了,只有花青一个人走到饭厅的外边,站在阳光底下慢慢地吃着红枣。她吃了很长时间的红枣,小心地吐着每一粒两头尖尖的枣核。花青说话总是有意无意的,花青其实和吴妈说了很多的话。吴妈在杀一只鸡,她的手上沾着鸡的血,她正在给一只鸡褪毛,像是替那只可怜的鸡在临睡前脱去厚重的棉衣一样。花青问,二太太以前是干什么的?吴妈看了花青一眼,她的手上多了一丛鸡毛。吴妈说,唱戏的。

花青一直晃荡着自己的身子吃着红枣,她不时地看看拔鸡毛的吴妈,又不时地抬眼看天,或是看看院里那些披雪的树。树上常有许多雪落下来,一蓬一蓬的,花青很渴望这样的雪能落到自己的身上。花青看到吴妈的嘴在轻轻嚅动着,花青就笑了。她斜着眼睛看到了吴妈讲的那么多话,那些话像被阳光化开的雪一样,软绵绵地摊在地上。在吴妈的那些话中,花青看到了一个叫筱兰花的女人,站在戏台上唱戏的样子。

筱兰花的扮相俊美,她穿着戏装的样子,让坐在乌篷上的船工忘了喝酒。乌篷正是一个安逸的地方,晒不到阳光淋不到雨雪,而且还能撑着乌篷把船泊在那些绍兴四处可见的水中央的戏台前,一边喝老酒一边看戏台上女子咿咿呀呀地唱戏。宋祥东也在乌篷里,他带着段四,他是去绍兴办事的。但是经过这座戏台的时候,他让船工停了下来。宋祥东坐在船舱里,看了一个下午的戏,喝了一个下午的酒。黄昏的时候,他告诉段四,他说段四我们回去吧,我们今天不去城里了。段四笑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那个刚刚从台上下去的筱兰花。他对船工说,老爷说了,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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