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联 二十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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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尤反修下车在站台等着,再去招呼其他人,因为到重庆站的时候,正是凌晨,大家都睡了。江晓彤他们还沉浸在梦中,叫站台的清风一吹,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战,醒了一半。杜亦伸着懒腰说,真想一觉睡到大天亮。我说我也想,就怕火车把咱们拉到深山老林里,丢在那,没着没落就惨了。

杜亦说,我干脆就嫁给山乡青年,扎根农村,接受贫下中农一辈子再教育。柳纯沛说,要是偏巧赶上一个打了一辈子的老光棍呢。黎彩英说,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整队准备出发。我发现杜亦的领口衣扣敞开了,露出半拉胸脯来,就告诉了尤反修,去提醒杜亦一下,尤反修瞪我一眼,说我就你眼尖。她过去跟杜亦咬了咬耳朵,杜亦赶紧害臊地低下头去,把衣扣系好。尤反修又回到我跟前,趁人不注意,狠狠地掐了我一把,我叫你眼睛不老实,我叫你眼睛不老实,疼得我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声张。我们整队走出了车站,伫立在冷冷的夜空下,不知夜半三更到何处去栖身,江晓彤问黎彩英,难道就只能让我们躺在马路当间,等着天亮了?

黎彩英显然是束手无策,她东瞅瞅西望望,希望能找到一个叫大家能歇腿的地方。江晓彤跟几个女生袖手旁观,惦记着看她的笑话。我不想这样,我的天性不让我这样,于是我跟黎彩英一样东瞅瞅西望望,最后把眼光落在不远的一处公共汽车站上。我说,我们可以在汽车里睡一觉,早晨他们发车,我们也就醒了。黎彩英一拍手说,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们偷着钻进一辆公共汽车里,男生睡在前头,女生都睡在后头,很快就安顿下来。黎彩英问我,你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帮我?我说,别傻了,我根本就不是帮你,而是帮大伙儿。躺下来,我伸直酸痛的两条腿,很想给家辉写一张明信片,告诉他,我想他,我想北京了。可惜,车厢里太暗,我只能闭着眼在心里打着腹稿。那一夜,我都没怎么睡,早早就醒了,透过车窗往外看,重庆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阴冷,都说重庆是个雾都,而我所在的那几天,一直都没雾,唯有阴冷是它十分显著的标志。这一回轮到黎彩英负责多方联络了,还叫天津那哥们儿跟着她,我估计她是担心自己人生地不熟跑丢了,所以带上个保镖。尤反修嚷嚷着要去沙坪坝和朝天门码头,这些地方都是《红岩》写到过的,所以我们很向往,可是又怕黎彩英回来找不到我们,只好暂时把这个计划搁一边,等着黎彩英带着胜利的喜讯满载而归。江晓彤从下马以后,就变得郁郁寡欢,也不合群,总是躲在角落里待着,他仿佛是以近乎卑微的沉默方式来惩罚自己。司机来了,把我们赶下车,我们也没跟他们争辩,就乖乖地下来,齐刷刷地蹲在车站的票房门口。黎彩英他们去了好几个钟头,都没回来,女生都说闹饿了,我也饿,不过我不闹。江晓彤说他请客,去吃红油抄手。杜亦不领他的情,说不用他请,她自己有钱。我就说,你们去吃东西吧,我在这等着,等你们吃饱了,我再去。尤反修是首先跑回来的,捧着一张热饼,夹着些咸菜条。尤反修告诉我,这玩意儿叫折尔根,是当地的特产。我问她,你吃了没有?她说,没有,怕大饼凉了,买了就给你送来了。我把大饼一掰两半,说了一句,一会儿再给你粮票,就吭哧咬了一口。她撅着嘴说,谁管你要粮票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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